第七十七章 冠带(廿七)租庸调

  燕别云道:“正是。租、庸、调三项的基础,就是均田制。百姓有土地,才能生产田租。百姓有自由,才能提供劳役和兵役。工商户有土地,才可以按照比例上缴其他物资。”

  “这套经济制度,是我大延繁盛的基石和根本。延初,我国人口不过一千万,百年之后就增长到了六千万。”

  “可是,一旦土地被兼并,均田制被破坏,这套税收体系就崩解了。当朝圣人重用的奸相孙山阳,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彻底瓦解了这套制度。”

  燕别云在天衍阁读书的时间要比在校场上练武的时间多得多,平时也常与几位管理图书的长老交流,因此对这些内容很是熟稔。

  许天佑问道:“这,举国上下都在奉行的制度,怎么可能被他说改就改了呢?”

  燕别云道:“你可听过,‘柜坊’?”

  许天佑道:“听过,是存钱取钱的。他们可以替客商保管金银财物,收取一定的租金。商人要用的时候,可以凭帖或信物提取。”

  燕别云道:“我大延的柜坊,延伸到了全国上下,哪怕是边疆,甚至在别国,都有它的身影。你说的贴,又叫‘飞钱’,上面记载着地方和钱币的数目,这大大减少了商人携带大量钱币的不便。”

  许天佑问:“难道是这柜坊的制度出了问题?”

  燕别云道:“柜坊制度,没问题,问题在谁来掌管。孙山阳认为,柜坊不应由朝廷掌握,也不应由皇室掌握。因此,他与他孙家的子弟和门生全面接管了所有柜坊,彻底垄断了大延钱币的流动。”

  “在那之后,他先是调整了‘租庸调’中的第一项,田租。田租本来是百姓上交的公粮,可孙山阳把这改成了‘以币代租’,百姓不用交粮,但是要交钱。之后,他又推行了‘以币代役’、‘以币代调’,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代替。”

  黄离察觉到其中问题,道:“可是全国的钱,不是都被孙山阳垄断了吗?”

  燕别云道:“正是。钱币垄断之后,他们开始收蓄,让市面上的钱币越来越少,导致货轻币重。百姓以前交粮食就行,现在,必须要先卖成钱才能交税。可是,粮食越来越便宜,钱却越来越宝贵,百姓卖粮所得的钱根本就不够交租的份额。”

  “交不上税,百姓就只能卖地、卖儿、卖女、卖自己,大规模的土地兼并就爆发了。自然,孙山阳和他的子弟门生趁势集中了天下财富,逐渐达成垄断。”

  “有了钱,又有权,却没军士来拱卫,这实在令他们不安。于是右相一党就想尽办法养兵。”

  “刚好,朝廷的税收大减,根本无力负担来源于民间的义务兵源,于是,府兵制就被改成了募兵制。说白了,义务兵都成了雇佣兵,谁有钱就听谁的。”

  黄离道:“那这些人,岂不是极易与财阀勾结?”

  燕别云点了点头,道:“孙山阳向来抑我汉家将领而重用番将,这并非是出于民族的考量,而是要提拔这些雇佣军的首领为己所用。”

  “我们所处的幽州,由卫利河节度,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节度平卢、范阳、河东三镇,统兵接近十八万四千。至于他到底把这些地方治理成了什么样子,根据我们今日的遭遇,已经可窥一斑了。”

  顾惜舟问:“那该怎么办?难道我朝已经积重难返了吗?”

  燕别云道:“削番。不是灭了这些军阀和奸臣,而是反垄断,把他们全面霸占的土地、产业和钱币重新还给百姓。可惜圣人不仅不这样做,反而把大权都下放给右相孙山阳。”

  顾惜舟道:“孙山阳的势力已经如此庞大,又有卫利河三镇的十八万军队,为何……为何还不反?”

  燕别云顿了顿,道:“地灵六载之前,是因为有顾决明压着。他曾经节度四镇,后来主动卸去两镇节度使之责。有他在,卫利河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算是突发失心疯,也决计不敢反。地灵六载之后,顾决明被冤杀,圣人自毁大延铁壁。”

  黄离闻言,面色一沉。她隐约还能记起小时候的事,父亲黄陆英生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燕别云道:“顾决明虽被迫害致死,仍留下了三大将军,至今牵制着卫利河,叫他不敢放肆。”

  黄离问:“是哪三位?”

  燕别云道:“第一位,陇右节度使,右武卫大将军,神威将军呼延楚,统兵七万五千人。顾决明死后,还能够对峙幽、燕、河北三地,威振西陲者,也只有他了。”

  “当时,为了求圣人放过他的将军,呼延楚一路磕头磕进皇宫,言辞慷慨、声泪俱下。可任凭这位虎将把头磕烂,也没能挽回圣人的心意。”

  “第二位,河西节度使,左武卫大将军,状元将军梁甫吟,统兵七万三千人。他在武举考试中夺了状元,因此得名。”

  “第三位,朔方节度使,监察御史,金刚将军李分渊,统兵六万五千人。他曾是灵潜弟子,为捐躯赴国难才下山从军。李分渊身在行伍,仍旧保持着在灵潜寺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对着佛像念诵《金刚经》一十五卷,因此得名。”

  “若不是他们三位秉持顾决明的遗志,至今仍联手制衡着幽、燕、河北三地,恐怕卫利河早就反了。”

  许天佑听得垂头丧气,道:“反也好,不反也罢,百姓不都过得这么苦吗……还要被这些权贵们逼着,互相伤害。”

  杜仲道:“世道艰险时,百姓就成了鱼肉。要迁移,就是拼着挨一刀也想冒险求个生路。不迁移,就是一柄钝刀子慢慢在那肉上往里磨,早晚也是要破进去的。”

  “我们本事有限,管不了天下人,但只要我们每次都拼尽全力,总归能让这世道好一些。哪怕是七滴雨水落进黄河里,也能让它清七点,不是吗?谁让那是我们的母亲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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