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分渊顿了顿,道:“当时,所有将军和中层军官都在大帐里。卫利河见我们到齐,直接取出圣旨,宣布顾将军已经叛国,同时让手下军士把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反抗者视为同党,立斩。我们还没从顾将军叛国的信息中回过神来,就被制住了。”
“之后,他给了在场将士两条路。其一,承认自己是顾将军谋反的同党,斩立决。其二,服从圣命,官进一级,赏金百两。当时就有弟兄不服,提出质疑,立刻就被斩了首。”
“为了赢得圣人亲信的信任,我带头跪下来接了圣旨。我还,我还伤了好些个上前阻止我的兄弟。”
“在那之后,我按照军师的计策,让圣人的亲信相信了我与顾将军之间一直有严重的嫌隙,这才让圣人逐渐对我放心,任命我做这朔方节度使。”
“后来,兄弟们被不断地打散、重组,调往了各地。即便如此,得益军师的良策,我们还是护住了不少兄弟,至少灵武军的战力仍在,绝不至于让突厥所乘。最关键的,是没有把朔方拱手让给卫利河。”
这些血泪,大多是燕乘风不知道的。如今误会解除,燕乘风叉起双手,对着李分渊,对着周围的一圈军士,深深作了一揖。众人也叉手回礼。
燕乘风敢作敢当,承认道:“是我鲁莽了。李兄前来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说明这件事吧?”
李分渊道:“燕兄高义。实不相瞒,我与军师的确有求于你。”
燕乘风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李分渊道:“收集卫利河犯下的罪行,以及他与右相勾结,陷害顾将军的证据。我身在朝堂,不便进行这些活动,以免圣人起疑。”
燕乘风道:“果然是这个狗贼……老子就应该去他平康坊的狗窝里宰了他!”
李分渊连忙劝阻:“孙山阳府上高手众多,又有禁军拱卫,燕兄,不可冲动。”
燕乘风又骂了几句,道:“我看圣人是老糊涂了,把天下神器交给这么一个忘八端,搞得百姓不得安宁。依我看,圣人之罪,不在孙山阳之下!”
李分渊赶紧出言提醒:“慎言。”
燕乘风道:“有什么好慎的,在场的哪个兄弟不是快要被他老人家整死?娘的,连自己从九岁看着长大的人都要杀,他忘了当年顾将军是怎么拼着性命把他从夜隐叛军堆里救出来的?”
李分渊道:“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因为听信谗言,在一天之内赐死三个,更何况顾将军……”
燕乘风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不是说,司马已经算准顾将军此去凶多吉少,他是如何得知的?既然算出,又怎么能任由将军回京?”
李分渊道:“在孙山阳的挑唆之下,圣人对将军的猜疑日积月深,但最直接的原因,恐怕是铁刃城之战。那是将军这辈子唯一的败仗。”
燕乘风问道:“吐蕃的铁刃城?只听闻那城险要非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分渊道:“正是。那铁刃城,又叫石堡城,易守难攻,可谓‘一片孤城万仞山’。两年前,圣人突然想要从吐蕃手中夺取铁刃城,还特意下诏给将军问询建议。”
“将军却建言道,铁刃城本就险固,又有吐蕃举囯之兵驻守其中。若我军想要强取,必定死伤数万,得不偿失。因此,将军请求圣人准许他休兵秣马,观察态势来伺机夺取。”
燕乘风叹了一声,道:“历代名将,莫不以取下此城为荣。可顾将军爱兵如子,断然不可能为了一己功勋而葬送数万儿郎的性命。但他麾下尽是精兵锐卒,却又反复忤逆圣意,圣人怕是会猜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指挥得动这支军队了。”
李分渊道:“所言甚是。今年年初,将军已经节度四镇,佩四方将印,控疆万里,史无前例。但他也常受谗言袭扰,说他居功自傲。”
“为消除圣人猜疑,将军以不熟悉当地风土人情为由,主动卸去朔方、河东两镇节度使的职务,可圣人却并没能因此而解开心中芥蒂。”
“对于铁刃城,圣人还是不死心。那董延光也不知是受人教唆还是立功心切,竟然向圣人献计请求攻占石堡城。于是,圣人就下诏命令将军分兵接应他。可将军虽然接了圣旨,却一直不肯配合。”
燕乘风问道:“你怎么也不劝劝将军?既然圣意难违,换谁都要打,倒不如他来上阵,兴许伤亡还能小一些。”
李分渊道:“我怎么没劝?当时我在河西任兵马使,得知了这消息,心急如焚,星夜兼程赶去见将军。我劝将军,爱兵如子固然很好,但也要用巧谋来保护自己。应该悬以重赏,鼓励三军,以塞悠悠众口。不然,一旦战斗失利,必将归罪于他。”
“可将军却说,他心意已决。将军坚持认为,这铁刃城,打下来不能凭此制住吐蕃,不打它对大延也无任何坏处。他无论如何,不愿用数万将士的性命去换一个官职。”
燕乘风苦笑道:“他这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他怎能不顾及圣人的忌惮?”
李分渊道:“将军说,即便圣人要责罚,大不了也就是褫去他金吾羽林将军的官职,那他也能回宫中做个宿卫。”
“再后来,董延光鲁莽用兵,果然损失惨重,没能克期攻取。但那小人却向圣人上书,将战事失利的原因全部栽给了顾将军。孙山阳本就忌惮将军威势,眼看圣人火冒三丈,他立刻又浇了一壶油上去。”
“右相命令济阳别驾魏林诬告将军,声称他与将军共事时,将军曾经说过:‘早与忠王同养宫中,我欲尊奉太子。’身为四镇节度使,却忠于太子而非圣人,这彻底触了圣人逆鳞。”
“圣人闻言,勃然大怒,召见将军入朝。将军回京之前,我们都感觉要出事,可谁也没料到圣人竟能如此绝情。圣人命令三司严审,将军受尽大刑折磨。”
燕乘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急道:“不对啊!圣人不是自己说过,着龙血斗篷者,刀剑不得加身吗?怎么还出尔反尔,将他凌……凌迟……”说到这,燕乘风的眼睛已红得吓人。
李分渊神色一暗,道:“将军,是自己脱下了斗篷。”
燕乘风一怔,众人也静默无言。
风雪骤然变得暴烈,枯木也在夜色中狂舞,其声如嚎如呼,如泣如诉。
“将军百战,身名裂。正壮士,悲歌未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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