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妇人母子,清洗完他们用过的碗筷,货郎忽地又见一个中年男子踱步来到他身边。
体型健壮的他脸上立刻堆起憨厚实诚的笑,问候道:“您来点什么?”
耿煊看着刚才被货郎托在掌中,后来被他放在筐中的几个小包,好奇道:
“刚才听你唱得蛮有趣的,我就过来看看……”
货郎多麻利的一个人,在他说话间便已将那几包针重新拿起,递到耿煊面前。
耿煊看着包中长针,不仅色泽光亮,比之寻常细针也要更长更粗。
他一边打量,一边问:“你这针真如你唱的那样,根根似枪?”
货郎脸上憨厚的微笑微微一僵,他知道是遇到爱较真找茬的客人了。
不过,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他憨笑着挠了挠头,道:“您看这尺寸,这大小,这用料,和其他针比起来,我这些针可不就是针中的霸王么?”
耿煊一脸恍然道:“霸王最擅长用枪,所以你这些针也就约等于枪,是吧?”
没有回答,只是货郎憨憨的笑。
此刻,顶着中年男人苏瑞良面容的耿煊也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道:
“好了,不为难你了……这针怎么卖?”
货郎道:“十文钱一根。”
耿煊瞪大了眼:“你抢钱啊,一根针你卖十文?”
货郎“委屈”道:“可我这用料足啊,质量又这么好,您不能和那些用几下就断的细针相比呀,每做一根都是很费神的!”
“不能少点?”
“再少就赔本了。”货郎叫苦。
耿煊作势要走。
货郎立刻道:“这一包有十五根,您若能买一整包,我少您五十文,您只需付我百文即可。”
片刻之后。
耿煊手拿着用料扎实的长针,一手将百文铜钱搁在货郎手中,嘀咕道:
“我感觉被你骗了,既然这针质量这么好,我买一包干什么?”
对此,货郎只是一脸憨厚的陪着笑。
很快,货郎就挑着担走进左侧的巷道,那些跟着瞧热闹的小孩也在他叮叮当当有节奏的敲击和吆喝声中跟了上去。
耿煊则将一包十五根长针揣入怀中,走入了右侧的巷道之中。
与货郎拉开足够的距离后,耿煊立刻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就重新来到康乐馆那通往地下黑市的侧门前。
在这附近,同样有黑袍护卫在巡视守卫,但耿煊因为顶着一张苏瑞良的脸,没有遭受任何盘问,就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入门内。
这些天,他每天都赶在给那几个小孩投喂前后悄悄潜去观看,不是要看那些小孩是如何一点点被人驯化的——
他没有这种癖好。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希望通过更多的观察,以对那两个“投食者”有更多的了解。
他确信,无论是那位每日负责提桶喂食的健壮男子,还是那个掌管了铁笼钥匙、持鞭监督的瘦子,在地上的集市中,都有另一个方便他们在此安身的合理身份。
就如那位畸腿丑乞丐一般。
让耿煊有些遗憾的是,健壮男子和瘦子虽然每天都会碰面,但他们几乎很少交流,偶尔说一两句,意思也都很简单,丝毫没有牵扯到他们地上身份的言语。
就在耿煊以为不会有什么发现时,那每次都被健壮男子提在手中,用来装“猪食”的木桶却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开始,他还只是觉得那木桶外壁的装饰纹路有些特别。
后来忽然醒悟,此世文字本来就兼具鱼虫文与篆体的特征,只需在书写时稍稍调整一下,就可将文字变成极具装饰美感的线条图纹。
今天,耿煊再次潜去观看,他更是将近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木桶外壁的纹路线条之上。
最后,他赶在火堆熄灭之前,将那装饰性的纹路线条还原成了两个字。
无忧。
耿煊心中当时就有分析,一般只有开店营业的商家才会如此做。
比如他去过的一些饭馆茶肆,他们就会在如食盒、酒壶、茶壶这些物品外壁绘上进行了特意的图案化的文字,既是为了起到装饰的效果,也是起到一个近似于商标的作用。
反倒是正常居家过日子的人家,不会做这种事。
原本耿煊还想着一个个找过去,刚出地下黑市就遇到“同伴”梁骏等人,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心中稍微斟酌了一番,就将这问题抛了出来,希望能从他们这些“土著”口中寻到一些线索。
结果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真从王襞口中发现了线索,这是一个意外;
这个线索指向的是一个货郎,而不是他最初猜测的某个经营的店铺,这又是一个意外。
不过,在王襞说出“有一群孩子被那货郎吸引,跟着到处跑”之后,耿煊心中就已有了九成的确信。
在走街串巷,看见那货郎的真面目之后,九成确信就变成了十成的把握。
人家根本没做任何伪装。
他也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木桶,同时也知道了那几个孩子每天吃的到底是什么。
刷碗水。
可能在提到那几个小孩面前之前,他还会做些处理,但归根到底,还是一桶刷碗水。
……
重新进入地下黑市,耿煊径直来到一家名为“妙艺馆”的店门前。
在进店时,耿煊已将一块黑巾蒙在了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一个相貌年纪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见一个黑巾蒙面之人进入店中,也不以为怪,这对他来说,似乎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他语气正常的询问道:“客人需要什么?”
耿煊在尽量保持苏瑞良音色的同时,又故意让嗓音变得沙哑低沉,“我要见掌柜。”
年轻人一愣,盯着黑巾蒙面的耿煊仔细看了两眼,忽然大声道:“爷爷。”
“嗯?”后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客人要见你。”
“嗯。”
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便掀开竹帘,从后屋走了出来。
这个老人的年纪和柴爷差不多,但看上去却比他虚弱很多,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
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耿煊却只觉眼晕。
红得眼晕。
这老人头顶的红气,并不比柴爷差。
两人不仅年纪相当,连造的杀孽,都不相伯仲。
这人看似随意的瞥了黑巾蒙面的耿煊一眼,便问:“苏瑞良,你要见我?”
耿煊赶紧摆手否认:“不是,我不是苏瑞良。”
老者点头,“不是就不是吧,有事进来说。”
说着便转身又回了里屋。
耿煊没有犹豫,跟着老者就进了后屋。
黑市中的交易,大多都是有些见不得光的。
在做一些特别敏感交易的时候,客人都会做一下伪装,即便有的伪装太拙劣,亦或者大家对其太过熟悉,通过其他细节也能一眼看出其身份。
但只要表明“我伪装了”,那店主也会心照不宣的将其当成陌生人招待。
这是惯例。
这个老人一口叫破耿煊的“真实身份”,是有些坏规矩的。
不过,人家有这底气,且摆明了对此并不感兴趣,那坏规矩就坏规矩吧。
当然,耿煊之所以要“多此一举”,却还有个更深层的理由。
他易容成苏瑞良,并不敢保证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比如他与真的苏瑞良之间,在肤色上就有细微不同。
是否还有其他破绽呢?
耿煊自己都不敢确定。
在妙艺馆店主这种已经老成精的老江湖面前,耿煊可不敢拿自己去赌对方的眼力。
而应对的方法,却也非常的简单,进店前蒙一块黑巾,且从声音到动作,都故意往“我不是苏瑞良”这个方向去演,问题基本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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