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长林听到小黑反问,搓了搓手:“是我,师父。”
小黑目光中全是讽刺:“师父?我自小闯荡江湖,干过的活儿多了。在炼铁厂排废水的河沟里捡过铁屑,是王大爷教我在棍儿上绑一坨磁铁把铁粉一点点粘起来换饭钱,他是我师父;我在大润发卖水产,是老何教会我杀鱼,他是我师父;在这车行里,我一点点琢磨怎么跟人打交道,怎么把被抵押的车收回来,我是我自己的师父。你谁呀,你教过我什么?我可不认得你。”
钟长林皱起眉头:“小黑,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小黑揉了揉脸,尾指挑了一坨眼屎,啪嗒地朝梁丽琴弹去。
梁丽琴:“什么态度,没教养。”
小黑忽然面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对对对,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二位,虽然我跟你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一回生二回熟,你们要租什么车?我们这里有跑车,有越野车,有轿车,租金从三千到两百块一天都有。”
钟长林:“小黑,我儿子被人绑架了。”
小黑啊一声,然后又道:“来这里租车的通常有三种用途,一种是结婚用车。结婚嘛,得用轿车,我行有奔驰迈巴赫,有宝马740。如果你们要再升一个档次,用大劳,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老板,看他那边能不能调一辆过来;第二种是出门旅行,大多以越野车为主,比如坦克300、普拉多;第三种就是年轻人拍片,这就要用敞篷跑车了。不知道二位租车做什么?”
钟长林缓缓道:“我当初和你分别后,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叫钟天生,今天八岁,他在博瑞幼儿园读书,昨天放学后天生妈妈没接到人。后来就接到绑匪的电话,让准备两百万,不然就要砍他一只手。”
“什么我没接到人,我每天工作那么幸苦,我就是迟到了一会儿,至于被你这样谴责?”梁丽琴以想起儿子生死未卜,悲从中来,眼圈就红了。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擦了擦眼睛。
小黑正色道:“租车的时候,我们得先签一个租赁合同,还要交一笔押金。另外,驾驶证给我一下,要登记的。”
钟长林一脸沉痛:“小黑,以前的事情,咱们也不用再提。或许我有对不住大家,尤其是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我这个年纪,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活不成了。现在,师父遇到了难事,希望你能帮帮我。”
听到这番话,小黑冷冰冰的脸突然一变,眼神里又是伤感又是痛苦,眉头上那道浅浅的伤疤一跳。
接着,他突然扑哧一声,笑道:“朋友你没驾驶证吧,那我可不敢把车租给你们。相聚是缘,时间已经不早了。这里有两张隔壁4S店的餐券,你们去那边吃个便饭。”
说着就把票塞钟长林的手里。
小黑的已读乱回让钟长林很是无奈,他叹息一声,把餐券放桌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等钟长林和梁丽琴走出办公室,小黑急忙跑到窗户后面,咬牙朝外面看去,腮帮子因为用力,两根咬筋突突跳动。
钟长林正和梁丽琴站在公路边上,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风中,隐约有吵架声和哭泣声传来。
“……天生被绑了已经一个晚上,不知道他吃饭没有,冷不冷……钟长林,如果有个闪失,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钟长林,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呀……这就是个小流氓,他又没不是老板,能借你两百万……我不陪你疯……”
钟长林低眉顺眼,佝偻着身体,不住说些什么,又是安慰,又是赔礼。然后梁丽琴推了他一把,怒气冲冲地开车走了。
小黑点起了一支香烟,默默地抽着。
钟长林在原地站了半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转身又走进办公室。
小黑:“嗨,朋友你又有什么事,咱可是遵纪守法的人,没有驾驶证就不能把车租给你。”
钟长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抓小黑放在桌上的香烟。
小黑抢先一步把烟盒捏手里,调笑:“一百块一盒,你是来蹭烟的吧?”
钟长林:“小黑,师父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
小黑还在笑:“我可不认识你,别师父徒弟地套近乎。”
“好吧。”钟长林很颓丧,说:“不提这个,我儿子被人绑架,警察那边说不到四十八小时不立案。而且,我知道警方一直盯着我,我不能和他们打交道。那几个绑我儿子的蟊贼穷凶极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多拖延一小时,天生就多一分危险。所以,我们动作必须要快,可是,我手头没用的用的人,需要你的帮助。”
钟长林眼角已经有了几丝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昨天晚上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此刻已是疲态尽露。
小黑哼了一声,起身把烟头弹出窗外,伸了个懒腰:“没驾驶证,不租给你。朋友,如果没事你请便吧,我要去吃饭了。”
钟长林一急,拦住去路:“等等。”
小黑大怒:“你这人还真是,我看你年纪大,喊你一声朋友,最讨厌你这种心里没点数的。老头,你需要两百万可以去银行贷款啊,只要有抵押物,城里小额贷公司多了,再啰嗦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钟长林低声道:“小黑,当年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有火,我也不想解释。既然你不愿意,绝不勉强。你听我最后说一句话,说完以后再不来打搅你了。”
小黑眉头的刀疤又在跳动;“什么当年,我又不认识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钟长林的头突然低下去,嗫嚅:“能不能给我两百块钱,找天生……也……也需要路费……”
小黑愕然看着钟长林,满面不可思议。
钟长林尴尬地搓手:“江湖救急,江湖救急。”
小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就缺这两百块,你他——妈——的就缺这两——百——块?”
钟长林声音更低:“缺,缺。”
小黑的眼眶就被眼泪浸满了:“你他妈究竟怎么回事啊……师父,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他忽然一把抱住钟长林:“师父,你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当年的你是多么威风的一个人啊,你咳嗽一声,整条街都在打哆嗦……这是这么了……师父,我还在街上流浪的时候,是你把我从垃圾堆里捞出来,教做事做人,没有你我早死了。我就在心里发誓要好好混,我要和你一起吃海鲜,住大别墅,我要给你养老送终,我就是你儿子,亲儿子啊!”
“可是,你却退出江湖了,你不要我了。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呀?”
“师父,你这么老成这样了,脸上都有了皱纹,头发白了好多。刚才……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好痛。可是,我又好高兴,你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我。”
小黑满面都是泪水,他用颤抖的手掏出香烟塞钟长林嘴里:“师父,你抽烟,你抽烟。”
钟长林:“先借钱,先借钱。”
小黑擦了一把脸,哽咽着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师父,走,我请你吃饭,咱们吃海鲜,我答应过你的。”
……
等到小黑开车载着钟长林从车行出发去吃饭的时候,旁边岔路上一辆小车拐了出来,跟了上去。
车上,小宫绷着脸紧握着方向盘,她虽然高考后就拿了驾照,但一直不怎么摸车。做了警察后,因为工作需要,却每天要和车辆打交道,这让没有驾驶天赋的她很头痛,生怕出交通事故。上次出外勤,倒车的时候还把路灯灯杆给撞断,让路灯管理处的同志找上门来扯皮。
小黑的车技很好,在车流中游鱼一样穿梭,很容易跟丢。
小宫感觉手心在出汗。
旁边副驾驶位上,周军的腰又疼起来,他忙将一大把药片扔进嘴里,道:“不用紧张,安全第一。看来,我们要向技术部门求援了。”
“对,求援。”小宫又好奇地问:“师父,你是诸葛亮吗,说钟长林会来车行,咱们来这里等了一上午,这不就等到了。”
周军吃了药,青灰色的脸明显出现一丝红润:“开车那人匪号小黑,黑五爷,钟长林的徒弟,曾经的金牌打手,涉嫌几起故意伤害案。不过,每次都有人顶罪,我们没有确实证据,拿他也没有办法。小黑在多年前是街上的流浪儿,是钟长林把他捡回去养大,又一手培养的接班人,二人情同父子。可惜后来法制社会了,钟长林大约是预感到即将被绳之以法,退出了江湖。”
“江湖最是势力,所谓人走茶凉。钟长林金盆洗手,地盘和手下就被其他人瓜分了,小黑也混不下去,到处打工,直到在顺利租车行做业务员才安顿下来。不然……”
“对,最是势力了。”小宫点头:“不然,小黑说不定就是这一片的龙头大哥了。”
“接嘴,你就喜欢接嘴,吃鸡下巴了吗?”周军抓起药瓶子在徒弟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也说不定被判个无期徒刑关监狱里改造呢。”
“哼,师父你又打人,不理你了。”小宫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周军把药瓶子郑重地放进衣服口袋里,拉上拉链:“虽然小黑现在混得很秋,就是很差的意思。但租车这个行业,和小额贷公司一样,游走于法律边沿,他和社会上有很多接触,消息也灵通。钟长林要想救回钟天生,必须来找小黑,毕竟十多年过去了,江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江湖,人都换了好几茬。”
小宫听的鸡啄米一样不住点头。
小黑的汽车行不片刻就停在一家大酒楼下的停车场,然后二人下车上楼去。
周军掏出手机拍下车牌:“小宫,查查这辆车车主是谁,如果是小黑的,装上监听器。另外,技术部门那边支援一下,我要二十四小时监听这两人的电话,对了,梁丽琴那边也要监控。”
车牌很快查到,车主正是小黑,一辆车龄十年的三手卡罗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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