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病倒了,病得很凶,病来如山倒。
他胳膊本就发炎,先前又跳进河里,被冰冷的河水一激,现在又去西瓜皮那里走了一圈,炎症、惊吓加上劳累,回到工地就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吃了一大把药,就缩在墙角昏睡。
闷墩从以前守工地大爷窝棚的狗窝里找来一堆破布棉絮什么的盖他身上,又把一瓶可乐灌黄毛嘴里。
可乐流到脖子里去,黄毛呜呜几声,睁开眼睛看了看,又虚弱地闭上。
闷墩摸了摸黄毛的额头,烫如火炭。
干豇豆扔了一支香烟给他:“别管了,睡一觉醒来就好,如果醒不来,那也没办法。”
闷墩抓了抓头:“如果醒不来,西瓜皮那边的生意怎么办,一直都是黄毛在联络的。”
干豇豆扑哧一声,把嘴凑过去,耳语:“闷墩,你是傻子吗?我以前之所以听黄毛的,那是因为上线是谁只有他知道,而且,黄毛能冲能打,我的身体你是晓得的。现在黄毛病成这样,连一只蚂蚁都捏不死,就是个拖累。还有,刚才我们不是已经认识西瓜皮了吗?嘿嘿。”
他的目光中全是狡黠,声音更低:“我跟黄毛一起搞了两三年钱,其实我是不相信他的,凭什么每次他都拿大头?闷墩,我们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要不咱们自己干?”
闷墩把盖在黄毛身上的破布破棉絮理了理,又脱下身上的迷彩服盖在钟天生身上。
钟天生手脚都被不干胶捆着,就连嘴也被堵上。
他摇头:“干豇豆,这样是不对的,交易的事情还是要等黄毛醒来再说。西瓜皮刚才说了,先问问老板,人家要不要天生都不知道。”
干豇豆哟一声:“你还是真是讲义气啊,果然是个闷墩,谁说要跟西瓜皮交易了。就算那边的老板看上钟天生,也就给十万块,你我二一添作五,也没几个钱。”
闷墩抓头,疑惑:“干豇豆,你说的我不明白。”
干豇豆看着正在墙角哭泣的钟天生,不坏好意地笑起来:“这可是两百万,你说咱们是不是再问娃的爹妈要一次钱?闷墩,你把耳朵凑过来。”
干豇豆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西瓜皮那边收不收货,什么时候收货都没定,干脆利用这个空挡问钟天生的妈妈要赎金,我们收到钱后就私分了。反正黄毛现在已经病得昏迷过去,也管不了。”
闷墩还是摇头。
干豇豆恼了,低声骂:“你果然是个傻子,破天也似的富贵掉下来,也接不住?”
闷墩嗫嚅着说:“我不是不想要钱,先前黄毛去换人,结果弄了一包冥币,还差点被公安给逮了,太吓人。娃娃还小,我不想去劳改。”
干豇豆点头道:“确实要防着钟天生的妈报警,所以得给梁丽琴一点教训。”
说着话,他扭头看着钟天生,目光里全是狰狞:“闷墩,你动手,我录了发给梁丽琴。”
闷墩惊得跳起来:“我不,我不,我不……”
干豇豆大怒:“真是个没用的,还得我来。”
他从黄毛怀里摸出手机和匕首,架好机位,又脱掉上衣蒙了面,抓起钟天生的左手,对着娃娃手背一刀刺下去。
黄毛被惊醒,虚弱地抬起头:“失足,必须失足。”然后又昏迷过去。
深夜,梁丽琴家。
先前好吃街闹出那么大动静,钟长林怕惹上麻烦,急忙和小黑护着已经陷入呆滞的梁丽琴回到这里。
梁丽琴老师看着灰头土脸的前夫哥,恶向胆边生:“钟长林,我说要报警,你说不行,还是拿钱换人安全。我信了你的话,就说行吧。结果你呢,你弄了一包冥币,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有钱了。”
钟长林低眉顺眼,闷头抽烟不语。
梁丽琴:“抽抽抽,你怎么不抽死。”她最见不得前夫一遇事就拿支香烟猛吸,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来。这情形她在和钟长林婚姻存续期间见得实在太多。
火锅城关张大吉,他抽;教育培训机构关门,他抽;旅行社的客人滞留国外回不来,人家属都打上门来,他还是抽。
准一个耍死狗。
小黑见师父被骂得跟灰孙子一样,眉毛一挑:“有事说事,骂什么人,你这婆娘还教师呢?”
梁丽琴:“我就骂了,我们说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什么婆娘不婆娘,没教养。”
小黑喝道:“什么你们你们,我师父什么时候和你什么我们了。都离婚了,新生活各管各。”
梁丽琴哼地一声:“你又是钟长林什么人,哈,对了,你是他的私生子。说起来,你和天生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血浓于水,你确实可以插嘴。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收回刚才的话呢?”
小黑被她激怒,捏着拳头,黑脸膛红成蓝莓:“你这婆娘,你这婆娘。”
梁丽琴脸一变:“果然是没家教的,和钟长林一样,子承父业。说粗口并不代表豪爽和男儿气概,勃然大怒只会让人感到可笑和鄙夷。”
钟长林心中担忧儿子,看两人吵起来,痛苦地摇头:“小黑,别闹了,斗嘴你斗不过丽琴的。”
小黑眉毛一扬,按捺住心头的气愤。
钟长林:“丽琴,说说你的主张。”
梁丽琴:“今天晚上好吃街闹出那么大动静,警察想不立案都不行了,我认为还是马上去公安局,让他们替我找天生。”
钟长林皱眉。
“叮——”梁丽琴老师的手机有短消息进来,正是那个虚拟号码。
三人同时停止争吵,把头凑了过去。
依旧是彩信。
视频不长,画面中,钟天生手脚都被捆着,嘴上还贴了胶布,小眼睛里全是恐惧。
一个蒙了面的瘦得胸口都是排骨的匪徒提着匕首,狰狞地笑着,一刀把钟天生的左手手掌刺穿。
“不!“钟长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发出一声吼。
刚开始的时候,钟天生还没有感觉。但只一秒,他就疼得小身子以颤,眼神变得空洞,头一歪昏迷过去。
这个时候,鲜血才顺着刀尖一滴一滴落下。
蒙面匪徒的声音传来:“梁丽琴,你竟然用假币骗人。这次给你儿子一点小小的惩罚,下回直接砍手。准备好两百万,等我电话。”
“扑通!”梁丽琴摔倒在地。
“丽琴,丽琴,丽琴!”钟长林抱着前妻,又是掐人中又是人工呼吸。
半晌,梁丽琴才悠悠醒来,叫一声:“天生,乖儿,我的乖儿,你多么聪明可爱的一个娃的。你的手多好看啊,手指多长啊,天生就是弹钢琴的。现在被人伤了手,还怎么上钢琴课?”
她眼泪成串落下。
钟长林跌足:“都什么时候了,你弹什么钢琴?丽琴,不要怕,事情总会得到解决。”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梁丽琴老师就跳起来,梨花带雨大骂:“钟长林,我说报警吧,你不肯,要用钱赎人。我以为你有钱,就答应了,只要能够还回天生,出多少钱都行。可是,可是……可是你却弄来一包假币。”
钟长林辩解:“周军不是说失踪四十八小时后才能立案吗,我就是个穷人,从哪里去弄两百万,只能用假钱。”
梁丽琴的手指头快戳到钟长林的鼻子上:“你没钱不能跟我明说吗,非要用欺骗的手段。当然,我也没钱。钟长林,你是个骗子,大骗子。我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是豆腐渣吗?你现在说你是穷人了,意识到自己的一无所有的无力感,当年干什么去了?但凡你好好创业,就算你找个像样的工作上班,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她又开始了例行指责,小黑看到以往在自己心目中天神一样的师父被人骂成灰孙子,实在受不了,跑阳台上抽烟。
客厅里,前师母的怒骂声还清晰传来。
“钟长林,我问你,人活着究竟是未来什么,你就没有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吗,难道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你追求的?或者,你仅仅是因为无力而随波逐流,自我放逐……”
小黑摇头,心中更是郁闷,暗想:婚姻究竟带给男人什么,婚姻究竟又带给女人什么,这玩意儿真的是毫无意义啊!
“钟长林,不要用你抽烟的大嘴对着我辩解,我不想听。刚才你把嘴凑我嘴上,我就不能接受。”
“丽琴,我那不是给你做人工呼吸吗,你不也醒来了。”
“我是被你臭醒的,我不接受,决不接受这样的苏醒。”梁丽琴:“不能报警,匪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怕天生被他们害了。”
钟长林:“说报警的是你,现在说不报警的还是你。”
小黑再次灵魂拷问:婚姻的意义何在?
不片刻,钟长林愤愤地来阳台,他猛地扯开衣领,大口喘息,试图平稳心绪。
小黑点了支烟递给他:“师父,看起来毛贼是个团伙。先前如果不是那个警察,我已经一枪把那人打翻,事情就简单了,可惜。”
钟长林抽着烟:“我也没想到周军会突然出现,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盯着我,真是不死不休啊。”
小黑摸了摸额头:“师父,你和周军本是发小,当年那事确实和你没有关系,你也是在帮他。这十年来他这样整你,不是恩将仇报吗?我不服。”
钟长林摇头:“毕竟是一条人命,是,人在江湖飘,看过的生死多了,原本也不要紧。但是,咱们是男人,男人的荣誉名声脸面比天大。这事你也不要再提,不然,咱们师徒都做不成。”
小黑苦笑:“师父,我只是觉得你太冤。”
钟长林:“举头三尺有神灵,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小黑又问:“师父,天生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钟长林沉吟:“今晚的事情闹得有点大,外面应该已经传开了,不惊动道上是不可能的,我估计很多人都在打听。师父已经金盆洗手多年,外面的事情也不清楚。小黑,你认识什么人,问问。”
小黑想了想:“我倒是认识一个烂杆,平时就靠小偷小摸和给警方当线人混饭吃。对这种事嘴上心,而且消息灵通,找他或许能挖到有用的信息。”
栏杆在四川话中就是烂人烂仔的意思。
钟长林:“你知道他在哪里混吗,明天我们就去找他。”
正说着话,客厅里的梁丽琴发出一声大哭:“老郭,老郭,我是丽琴,我撑不住了,我很难过,你有钱吗,能不能借我两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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