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事变前夕

  1931年9月17日下午四时。

  关玉衡凭借东北边防长官公署出具的手令,从洮安铁路局顺理成章的调配两趟火车,三团近两千官兵在火车站集结。

  下午六时,兴安区屯垦旅余部不断赶赴洮安火车站,官兵人数逐渐达到七千余众。

  火车站内外戒严,民运火车全部停运,大批弹药箱装车,同样处于洮安的洮辽镇守使张海鹏部龟缩不动,不见有丝毫的动静。

  洮安又名白城子,是吉林西部的铁路枢纽,向北的洮昂铁路可抵达龙江省会齐齐哈尔,向东的洮长铁路可抵达中东、南满铁路分界点长春。

  向西北的洮索铁路可抵达兴安区的索伦,向南的洮沈铁路经过洮南、开通、郑家屯、八百城,途径南满铁路四平街,而后继续向东过梅河口,到抚顺,最终抵达沈阳。

  最快的行车路线当然是抵达四平街之后直接南下,但日本人是不可能让东北军使用南满铁路的。

  此时,为了不使事态扩大化,陈兴亚率领宪兵团一早就在沈阳站登车,路线正是沈阳-四平街-郑家屯-洮安。

  然而,关玉衡所部将火车站牢牢把控,的确在人员聚集之后登车,但在洮安经过郑家屯之后,火车没有驶向四平街,而是从郑家屯向西过通辽,南下过彰武、新立屯、大虎山,进而抵达新民、沈阳站。

  按照荣臻等人的盘算,此事要消弭于无形。

  出了问题向领导汇报与出了问题但是解决好了再向领导汇报是两个概念,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化,历经多个朝代,然而为官处世的方式却没什么变化。

  所以荣臻等人既没有向北平副司令行营汇报,也没有通知沿途驻防的部队,反观赵维汉在宪兵团出发之后,当即通过电台联系上关玉衡。

  在精心安排之下,两路人马正好错过。

  ......

  “赵处长,收到一份电报。”接电员是一个刚入行不久的女少尉,此时尚不知晓这份电报意味着什么。

  赵维汉接过电报,电报上只有寥寥两字,过郑。

  按照规矩,赵维汉应该签收电报,然后报务员将电报归档,但赵维汉不可能留下这份电报,当即用火机将电报焚毁。

  “赵处长,这不好吧?”兰心茹提醒道。

  赵维汉趁着纸张燃烧的间隙,顺势点上一根香烟:“不懂我的规矩?”

  兰心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换句话说,规矩是用来约束下边人的。

  按照规定,每部电台一般配备两个报务员,各自负责接电、发电,以此来保证电报内容不被泄密。

  赵维汉身边这两个报务员都是北平那边新培养出来的,对东北的情况不熟悉,加之于关玉衡来往电报内容简短,赵维汉不担心这两人能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香烟逐渐燃尽,赵维汉最后深吸一口将烟头捻灭,香烟是英国出口的老刀牌,民国时期香烟的顶流。

  昨日喝酒的时候,赵维汉不仅让谭洋出了酒菜钱,另外让郭树武拿来了几瓶好酒,结果李春生今日一早送来了一铁盒老刀牌香烟。

  120支装的老刀牌香烟售价两块大洋,是当下为数不多带过滤嘴的香烟,差不多李春生这个少尉排长军饷的七分之一。

  论及军饷待遇,当下国军革命军军饷最高,普通士兵每月理论上来说能领十块大洋,晋军每月六块,东北军普通士兵能领七块。

  但东北军有一样好,东北地区物产丰富,东北军伙食普遍要好于其他军阀部队,所以官兵很少有患夜盲症的情况。

  ......

  奉天站满铁附属地大和旅馆。

  张海鹏与日本人纠缠不浅,与满铁公司在洮安多有合作,所以关玉衡所部之事很快通过张海鹏被日本人得知。

  “纳尼?此事可属实?”

  板垣征四郎当下不在,负责接见满铁调查科来人的是石原莞尔。

  “大佐阁下,此事千真万确,张海鹏此人与大日本帝国来往密切,绝不敢奇漫,据他所说,关玉衡突然出现在洮安,嚷嚷着要来奉天讨要个说法。”

  石原莞尔闻听此言,本能感觉有些不对,在他眼中支那军人倒是有些血气的,但奈何上面人不敢与大日本帝国抗争。

  难道这是支那人的应对之策,这个想法在石原莞尔脑海中产生,旋即又被掐灭。

  如果是需要调兵,即使关内来不及,大可从盘锦、洮南等地调遣东北军国防旅赴沈,没必要让一个屯垦旅过来。

  石原莞尔打死也没想到,赵维汉也在进行下克上的部署,所以才没有通过正经渠道调兵。

  “难不成土肥原君一语成谶,关玉衡部真的是兵变?”

  石原莞尔拿起电话,手指拨了一串数字:“莫西莫西,我是是石原莞尔,请接奉天领事馆。”

  在接通电话之后,石原莞尔将关玉衡之事简略说了一下,并请求林久治郎去长官公署探探口风。

  日本为了统治东北地区,在他们口中的满洲先后设立四大机构,分别是关东厅、关东军司令部,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以及领事馆。

  随着中日双方态势越发严峻,极力推动开启战端的关东军权利得到前所未有的膨胀,其他机构似乎沦为了附庸,导致所谓的四头政治失去平衡。

  其中关东厅与领事馆走的很近,满铁又极力迎合关东军司令部,希望能铁路控制范围延伸到东北全境。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虽然也是主战派,但向来视日本军人为武夫,甚至对荣臻说道,日本军人横暴,我也管不了之类言语。

  石原莞尔言语间充满尊敬:“嗨,是的,劳烦阁下,我静候佳音。”

  大约下午六时许,长官公署的门房来电话,言明日本领事林久治郎来了。

  日本这个国家等级观念极重,所以有很多礼节规矩,但林久治郎在沈阳向来横行惯了。

  荣臻自然知道林久治郎的德性,这会估计快到小院的大门,于是赶忙结束话题。

  “黄处长,敬渊说的有道理,警察队伍的确应该正规化,不过讲武堂的学员不能给公安总队太多,三十人如何?”

  黄显声自然是想一口气吃个饱饭,当下就觉得三十人实在太少了,却见一旁的赵维汉悄悄点了点头。

  “那行吧,参谋长您赶紧给东大营去个电话,我今晚就去讲武堂领人。”黄显声说完急匆匆走了。

  东大营位置在东山嘴子,讲武堂规模扩大之后,一直将校址定在此处,除了讲武堂一众人等之外,另有第七旅两个连在此驻守。

  ......

  林久治郎来势汹汹,但一上来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挑了一件之前没有解决的旧事。

  “荣桑,我来此找你,是为了询问葫芦岛为什么还在继续施工?”

  荣臻闻言故作不知:“什么?有这事?”

  “千真万确,你们怎么能言而无信?”

  “哎呀,领事先生,这事怨不得我啊,毕竟不归我管,再说了,我之前只是说向北平方面汇报,我估计张副总司令也正在考虑之中。”

  东北物产丰富,其中大豆是重要的粮食资源,日本人依靠南满铁路和安奉铁路源源不断的攫取东北的资源,而后通过旅顺运往国内。

  东北军改旗易帜,不仅仅代表东北地区归国民政府统治,其深处是在背后支持国民政府的英美集团向北扩张。

  所以,日本人才会在济南阻挠国民政府北伐,才会屡次干涉东北改旗易帜,张少帅选择改旗易帜,一方面是为了保存东北军实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以英美对抗日本。

  三年的时间,英美以津东地区为跳板,在东北地区有了长足发展,但还远远不够,因为在东北没有出海口。

  是以,张少帅为了不被日本人独控东北经济命脉,于是在英美两国融资大约五千万银元的投资,准备将北宁铁路延伸至葫芦岛,并在此地修建港口。

  这一举动符合英美的利益,但日本人可就不愿意了,于是借口中村事件咄咄逼人,频频施压,想要张少帅停止葫芦岛工程。

  荣臻是个老油条,当时就借口此事不归他管,于是一来二去竟然拖了半个月之久。

  “领事先生,请您放心,我马上就联系北平方面,一定要问出一个结果。”

  荣臻借口打电话转身就要往外走,林久治郎急忙将他叫住:“等一等,荣桑,关玉衡之事你是否知情,这些官兵是否要将枪口对准大日本帝国的国民?”

  “如果因此有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或者侨民的安全无法受到保障,你是要负责任的。”

  赵维汉坐在一旁,手中端着一个茶碗,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他都替荣臻感到憋屈。

  “领事先生,这件事我们正在处理,宪兵团已经出发,想必很快就能消弭影响。”

  “呦西!”林久治郎赞叹一声,荣臻这个人他很了解,事关中日军事冲突,他肯定是不敢欺瞒的。

  林久治郎来此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关玉衡所部行为不是长官公署秘密指派即可,说明东北军高层还没有起防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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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转眼来到18日上午,三经路荣臻公馆门前汽车排成长龙,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留在沈阳的东北军政要员无不捧场,商埠的各国领事以及在东北有产业的诸多公司纷纷亲自或者派人前来祝寿。

  “荣参谋长真是权势滔天,在沈阳炙手可热啊。”赵维汉幽幽说道。

  一旁的荣子恒干笑一声,原本自家爷爷的寿宴是喜事,可是今天却势必要沾上血腥,实在是晦气啊。

  “敬渊,要不然等一等呢?”

  “我倒是可以等,就担心日本人等不了,熙洽今天必须死。”

  说话间,荣公馆门口的一名管事大声喊道:“吉林副司令长官公署熙洽参谋长到。”

  赵维汉起身望去,只见来人五十上下,面容五官极为大气,任谁也想不到是个十足的汉奸。

  荣子恒作为家中长孙,自然是要出面接待来往之宾客,于是主动上前敬了一个军礼:“熙参谋长!”

  “诶,今天不是正式场合,不必这样!”熙洽倒是表现的很随和,旋即看向赵维汉,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赵维汉与荣臻女儿之事,在东北军政要员的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赵处长,好久不见啊,副座近来可好?”

  “我来之前汉帅偶感风寒,现在想必已无大恙!”赵维汉朝着熙洽身后打量,一个副官,另有一个班的卫士。

  只要熙洽到场就算成功一半,接下来怎么都好收拾他,只是一直跟在身边的卫士有些棘手,拿着的都是花机关。

  荣家的管事差人接过礼品,然后派人将副官及卫士引到偏院,岂料副官和卫士却一动不动。

  “今天是荣公馆大喜之日,不必跟在我身边当门神!”

  “是!”一众人应道。

  赵维汉朝着远处一直盯着这里的谭洋点了点头,随即跟着熙洽一起进了正堂。

  正堂内香烟缭绕,灯烛交辉,颇极一时之盛,东客厅满屋的大员,抽鸦片的,打麻将的,更有名角张筱轩的京韵大鼓。

  “好久没见过这种场面,副座在时可没人敢这样。”熙洽淡淡说道。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赵维汉作为张少帅的身边人,熙洽自然要说一些怀念张少帅的话。

  赵维汉抿嘴笑了下:“东北还是小了些,北平、天津才是北方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要我说让熙参谋长留在吉林才是真的屈才,应该去关内才好啊。”

  “诶,不敢,不敢!”熙洽连忙摆手,脸上浮现恭敬的神色:“副座对我信任有加,对我委以重用,我自当为副座守好疆土。”

  赵维汉突然感到十分膈应,倒不是因为熙洽是汉奸,而是感觉遇到了同类型人,这熙洽妥妥的表演型天才啊。

  要不是知道熙洽的老底,赵维汉险些就信了。

  “嗯,熙参谋长与汉帅如同千里马遇见伯乐,真是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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