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见没杀过人。
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手却出乎预料的稳。
他应该是怒火中烧的。
他刚刚拔刀之前,那股憋闷的感觉,就已经让他怒火中烧了。
可是此刻,他却意外的……平静。
手中的长刀,在他选择拔刀的那一刻,锈刀似乎被磨刀石磨砺了一下,虽然不多,但露出了些许锋刃。
他没有直面山神,而是面对之前冷冷看着自己被作为祭品的庙祝。
庙祝依然带着面具,但却跳不起那诡异的舞蹈了。
因为他被高见摁在地上,一刀,又一刀。
似乎就算是能使用那猩红气息,庙祝的身体也还是凡人,被刀捅了还是会死,哪怕是高见手里这把锈刀。
高见很快站起来,没有在庙祝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还记得,自己是来救人的。
那道士和他萍水相逢,却为了他舍命断后,高见不想丢下对方独自逃走。
却见另外一边……
山神的身躯笨拙,似乎不能闪避,然而它的身体,却像是心脏一样,有规律的跳动着。
这样的跳动,带来了清晰可闻的‘心跳声’,红色液体从中蔓延淌下,这心跳声带着诡异的力量,让人神智昏沉,变的和山神一样笨拙。
那道士已经中招,跌跌撞撞,但仍旧在尽力对抗山神。
他在找机会。
而机会已经来了。
山神下一次出手的时候,他不闪不避,就能和对方换命。
如此一来,妖除了,人救了,也就不亏了。
山神身上的肢体扭动起来。
就是现在。
飞剑带着红光刺出,角度刁钻。
山神扭曲的肢体也已经朝着道士袭来,攻击速度很慢,但因为那诡异的心跳声,就是让人躲不开。
但是,就在这一刻,一个人影冲了出来!
“小哥?”道士愕然。
他眼睁睁的看着先前已经逃走的那个人,居然拿着一把锈刀冲了进来,并且行动迅捷,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受到那心跳声的影响!
原本,道士和山神之间是五五开的,真要打下去,也只能换命。
不过加上了庙祝,道士便只有一死。
就好像是绝对平衡的天平上,有一边多了一根稻草。
而现在,庙祝被高见斩了,同时,高见成为了天平上的那根稻草!
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
道士笨拙,高见可不笨拙!
他压根没听见什么心跳声,自然也没有受影响!
高见冲到前面,没有用刀,刀在此刻已经排不上用场了,他只是猛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撞!把山神慢悠悠的肢体撞歪了三分!
那些肢体吐出的红光擦着道士的身体过去,而道士的飞剑却一点也没歪。
血如泉涌,流血没踝,心跳声终于停止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所有诡异,包括漆黑的浓雾,也全都散去。
战斗结束了。
高见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算是人生第一次拼命吧?
他在地上坐了十来分钟,这才喘过气来。
天依然漆黑,但四周却安静了许多。
庙祝和山神已经死了。
村民们跑的差不多了,周围都是些残余的木架子,一堆腥臭的血肉,还有一个正在闭眼调息的独臂道士,和一个茫然无措的高见。
之所以茫然无措,是因为高见的手中,多了一口刀。
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这是从他胸口拔出来的。
怎么说?武器种族传说?还是罪恶王冠?
长刀锈蚀的要命,完全就是一块废铁,根本没有光泽和锋刃可言,但刀身与和刀柄浑然一体,像是先天所成,不似后天锻打。
不过虽然锈,这口刀却已经染了血。
回想起今晚那场大战,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当时只是热血上头,现在一回想,自己还真是……勇猛。
这刀明确是从他胸口拔出来的,而且……握着这刀的时候,高见能感觉到,自己好像体力和速度都提升了许多。
但是,远远没有之前那次来的迅猛,现在自己拿着,是比平时强壮一些,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但刚刚的自己,就像一个战神。
除此之外,那就是这把刀还能收回去,只要往胸口一插就行了。
插进去。
拔出来。
来回,反复。
嗯。
有点吓人。
就在这时,那个道士似乎终于调息结束,睁开了眼睛,依然是那般轻松的笑道:“哎呀,这次真是多亏了小哥了,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呀。”
听见这声音,高见立刻走到了那道士面前:“道长别说这种话,这是你救了我啊。”
确实如此,要不是对方豁出命去,自己绝不可能活下来,而且对方还断了一只手。
说实话,一开始就遇到这位道士,真是高见的运气。
“共轭恩人,共轭恩人。”那道士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爽朗的笑道:“不过,没想到小哥也是个异人,我还真是因祸得福,人救了,妖也斩了,好事,好事。”
“异人?喔,对了,道长,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我当时只觉得脑袋昏沉,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东西已经到我手上了。”高见赶紧问道。
他已经察觉了,这个世界怕不是什么平静的地方……
先前的祭祀,山神,还有这位会御剑的道士,都代表了这世界的不对劲。
趁着有个好像很厉害的,不妨多问问。
“不用叫我道长,小道法名白平,你就叫白平就行了。”自称白平的道士倒是随和,然后便说道:“至于说异人,就是说那些天生就有些异处的人。”
他解释道:“你看,有的人天生就跑得快,很正常吧?”
“嗯。”高见点点头。
“有的人天生重瞳,身有异骨,也很正常吧?”
高见再度点头。
于是,白平说道:“那,有的人天生就能从胸口掏出一把刀来,也没什么特别吧?”
“不对,怎么跳到这里来的?这哪里正常了?!”高见没忍住:“所以,道长你其实不知道?”
“抱歉,抱歉,小道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我曾在书上见过,有许多兽类都有天生法宝,想来人或许也有。”白平低头,似乎有些羞惭。
但白平马上接下去:“不过,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多了,放平心,以后肯定能知道是什么的。”
这让高见盯着白平看了好几眼。
这位道士,心好像有点大。
不过也是,对方可是连性命都不要的……虽然对于这点,高见有些佩服就是了。
“那就暂且不提这东西,以后再说。”高见顺手将长刀插回自己的胸口,然后看向了白平那条断臂:“那么……道长,你的伤。”
“无妨,无妨,我只需回山,向师门长辈求一求,传我一门单手剑法并非难事。”道士如此说道
不是,这也能无妨的啊?
白平说到这里,一只手掐诀:“那么,小哥,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道长留步!”高见发现对方想走,马上想要拦住他。
这荒郊野岭,人生地不熟的,自己没钱,这世界一看就知道危机四伏,白平走了,自己可怎么办啊!
但只见白平的身体化作一道清风,飘摇直上,高见只抓住了一条腰带,对方就已经消散在了原地。
他抓着腰带,愣愣的看着天上。
然后,突然,十尺之外,一个人影坠到地上,发出一声:“哎呀!”
高见连忙跑过去,发现是没了腰带的白平。
就算高见不会修行也能看出来,对方的伤势太重,飞不了了。
高见连忙将他搀扶起来:“道长,路上危险,咱们还是同行吧,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送你回师门,你看我起码还有把刀呢。”
“谢谢,谢谢,那就同行,同行,劳烦小哥了。”白平点点头:“对了,小哥,能不能把腰带还我,我裤子掉了。”
“好说,好说。”高见将腰带递给他,忍不住也重复了两遍。
还挺洗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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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小路上,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烤着两块干粮,旁边还有一些野果子,以及一条鱼。
鱼是给高见吃的,白平说他修行要养胸中一口清气,碰不得荤腥,只吃斋。
在篝火旁,白平盘坐在那,口中颂歌:
“以火救火方为妙,四处分动同一体。
纵遇锋刀常坦坦,一相光中无二人。”
先前,和道士白平上路之后,都没等高见说话,白平就主动提出了要教高见一点防身手段。
高见疑惑,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笑着说道:“帮人帮到底,小哥又救了我的性命,看起来也只是普通人,这一路上说不定又有什么危险,我现在的状态不好,倒不如临阵磨枪,教小哥一些手段,也好让我们路上走的顺遂一些。”
“放心,放心,小道虽然不能把本门大道歌传给你,但寻常江湖法门都是我外出游历,自己拿到的,你不必担心有什么后患。”
“这舍身刀法最是凶猛,入门也最快,我见过你先前杀那庙祝的样子,所以我觉得,我会的招式里,这个最适合你。”
简简单单一首歌,竟然是一道修行口诀。
“这就是……功法?”高见讶异。
他最初以为,这所谓的‘功法’,肯定是繁复至极的,有什么图画,指引,晦涩的话语之类的东西,组成一本厚厚的大部头,说不定这大部头还是目录。
但当白平说完功法的时候,高见都愣住了。
那只是一首歌而已。
二十八个字,就是全部的诀窍,用一种特别的韵律唱出来,身体会不由自主的舞动起来,就和听见某些旋律忍不住跺脚一样。
这舞动的方式,就是练法,练会了,就是招式了。
按照白平的说法,听完诗歌后,每个人领悟出来的练法也不一样,能还原多少这道歌的神意,那就看你的‘悟性’。
所以同样的功法,不同的人用出来是不一样的,甚至可能大相径庭。
“这样就算功法吗?还有……这就是悟性吗?”
白平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不叫悟性,还能叫什么呢?人接受外部的信息,全靠五感,而五感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视,听二者,而我们为什么要视听?其实是为了摄取外物的‘神韵’。”
“一本书的神韵在文字,在图画,一个人的神韵在气,在心,那诗歌的神韵,也在其字,在音律,我念出字来,唱出音律,就是在表现出此物的神韵,你以五感来承接这些信息,从中感悟到的,便是神韵,能感悟多少,就看你悟性多少。”
“所以,这些功法,有的写在书上,靠图画和字来表达神韵,有的写成诗歌,靠音律和字来表达神韵,其实本质一样,只是方式不同而已。”白平解释道。
“为什么都有字?是字有什么特殊的吗?”高见问道。
白平则说道:“那是自然,昔者仓颉造字,而天雨粟,鬼夜哭,就连上天都被文字骇到,各类咒语,符箓都需要文字来承载,可见一斑。”
“不过,这世上,修行之法万千,也不全是靠文字之类传承的,我就看过一篇功法,藏在果子里,要把果子吃完,靠味觉领悟,所谓神韵,人身五感之妙,全在其中,所以我说了,你身上的异常,以后肯定知道的,这世上奇妙之事千千万万,找对路子就能知道为什么。”
“好了,闲话少说,开始练吧,我唱道歌,你看看你能领悟多少。”白平如此说道。
高见起身,从胸口把锈刀拔出来:“那来。”
刚来这世界不过几个小时,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还见识到了那般怪异,就连白平这么厉害的道士都断了一只手。
他确实有些急切,想要尽快获得自保之力,这样一来,或许在路上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再救白平一次。
白平是个好人,他不想好人死。
他想把人好好送回山门。
道歌被唱响,高见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的确产生了某种律动。
他因此而不断挥舞刀锋,手中的刀似乎也散发出了一股视死如归的杀意。
而在一边,白平和高见一样惊愕。
等等,他听第二遍就入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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