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处于地下,地气厚重,凉意袭人。
许玄正默默考量着柳秋辞的话语有几分真,几分假。
漓水北边就是莲花寺,与青巍七山对峙,当年是伏血魔门做了屏障,为大景原诸家挡住了僧众,不然这魔门也不能久居此地。
大赤观出了冲阳子,剑斩魔头,便由许玄师父和莲花寺斗起法来。
按理说,原上的争斗一般不会涉及青巍的门派,就是哪家吞并了七山又如何,青巍的灵脉不如原上,占了难道只为和那些秃驴斗法?
朱家家主纵然是有一统大景原的心思,照理说也不会动青巍这些门派,只会加以挟制。
莲花寺底蕴深厚,只是当年两位法师陨落于妖灾,伤了根本,才没有直接攻占完现在的青巍。
那慈海老僧将登法师,这青巍只有许玄筑基才有一战之力,黑风谷主虽是练气巅峰,但却是八十岁登的练气六重,筑基无望。
朱家应当不会谋害许玄,不然就是为莲花寺做嫁衣,这点许玄倒是有些把握。
但大景原若真一统,他这大赤观恐怕就要终年居人而下,为一附庸,想来还是原上各家各派争斗不止,更合许玄心意。
当下他心思急转,脸上微微露出骇意,忙问道:
“依照道友所言,朱家那位筑基可是准备撕破脸皮,直接出手,将各家筑基种子都打杀了?”
柳秋辞见许玄有些心慌,似乎松了口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只是试探罢了,回春山已同我联系上了,我本就欲再前往青巍,见一见许道友,想不到今日能在此处遇见,也是缘分。”
这青衣公子眉眼间愁云不散,好似受惊的白雀,叫那吴家少家主的死讯吓到了,有些迟疑道:
“吴家与陈家有些关系,如今吴家少家主死了,这原上又哪里有什么流匪。
“陈家未曾有动作,和那白青洞斗了许久,陈巍元悄无声息,朱家便有些蠢蠢欲动。”
“一切还是要看陈家那位大寿上如何表态,只是我等式微,还是要先互通有无,暗中相助才是,待到你我筑基,也不至于为人鱼肉。”
许玄计较了得失,朱家势大,但大景原的各家各派也非泥捏的,只是当年一场妖灾,才给了朱家吞并的机会。
眼下虽然有陈巍元的威名保着大赤观,但又能撑到几时?
若是朱家一统大景原,恐怕大赤观只能沦为其鹰犬,还是要早做打算,当下便应了柳秋辞。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大致定下个守望相助的章程,具体后续,还要在陈巍元大寿过后定下。
至于那枚【地母慈珠】,许玄还是未曾白拿,取了那【赤纹火石】抵换,但那【地母慈珠】估计也要四十中品灵石了,相当于柳秋辞让许玄占个便宜,以示交好。
沿着弯弯扭扭的坑道出了鬼市,天日煌煌,周边嘈杂之声似乎又将许玄拉回人世,刚才的阴谋诡计好似一场幻梦。
他也无别的余财去买什么了,这次花费一件筑基灵物,已经让他十分肉痛。
许玄一路目不斜视,摊上的诸多法器、符箓和灵药都不看一眼,生怕哪个不长眼的让他这位观主去赏脸瞧瞧。
出了青璃坊,一路驾风,回了天青峰。
刘霄闻正在居真殿前候着,腰间佩着那柄【火虎牙】,站在殿外,不停踱步,嘴里念叨着什么,见了许玄回来,急急上前行礼。
“有何事,可是修行上遇到关窍了?”
许玄有些心喜,这弟子虽然是少年心性,有些野气,但想不到今日能上门候着,来请教修行。
刘霄闻微微一怔,他来此本有别的事情,未想到师父先行发问,只好先将自家疑难之处一一道来,由着许玄解惑。
仅是说了些灵气运行,掐诀施法的关窍,便是两个时辰过去。
待到讲完,刘霄闻才忙向许玄行礼叩拜,直言道:
“弟子想回白岗看看,见见亲人。”
许玄倒是没料到这件事,刘霄闻入山修行,已是三年未回家中了,不过刘升水由许玄拜托刘凡河细心照顾,还送了些延寿的丹药,想来境况不差。
“去之前先去祖师堂,陪我上柱香。”
许玄合了手中竹简,让刘霄闻取了三根金香来,两人沿着山间古道,一直向上,到了天青峰顶,入了祖师堂。
许玄点燃香火,行礼叩拜,刘霄闻此时也是一脸肃穆,不敢多言,跟着行礼。
堂内立着一道道牌位,好似先辈的目光洒下,让人心生敬畏,最前面的便是许玄师父,冲阳子。
“大赤观冲阳子,温扶风之位。”
牌位以栗木制成,底为四方,高约一尺二寸,上面的字迹笔锋犀利,剑气森然,正是许玄当年刻下的。
香气缥缈,让堂内光景越发显得幽深冷清,许玄有些出神,怔怔地看着那道乌黑的牌位。
上山时他多大来着,刚满十二?
白岗村那时正下过一场瑞雪,家家户户都热闹的不行,有人在笑,欢庆新春,为魔门覆灭摆上宴席,期盼接下来的好日子。
有人在哭,许多不成人形的尸首从伏血山里送了回来,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将地上白雪染得殷红。
上年纪的老人抱着自己儿子的头颅,一点点擦拭眉眼,黑红的脸上五官似要拧到一处,流不出泪来,只是嘴里赫赫的喘气,好似头濒死的水牛;孩童困守在父母遗体前,哭的嘶哑,像流落的幼兽,叫大人抱走,不敢让其多看。
许玄此时正是十二岁,满手的冻疮,帮着别人运尸。
村内的喜忧好似与他无关,这雪下的极大,他正满心想着是在自家那茅棚里撑过这雪夜,还是厚着脸皮去别人家借宿?
人群忽地分开,恭敬的叩拜声不绝于耳,许玄饿的发昏,完全不知道情况。
有人握住了他满是冻疮的手,十分温暖,好似暖炉。
“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如雪风呼啸,恍若来自云端。
“许玄。”
“是个好名字,以后就跟着我修行。”
面前的道人身着黑袍,上纹火云,背着一柄白玉般的八方古剑,长眉沾染了积雪,古拙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刘霄闻的声音打住了许玄的追思,两人上完香,回到居真殿,许玄便允了这弟子三日时光,去白岗村探望。
居真殿高大宽广,灵气充裕,一直是大赤观掌门修行的地方,许玄闭关时尚不觉得如何,刚才刘霄闻过来听讲,有些热闹,如今倒觉得冷清了。
‘修仙修仙,人在山上则为仙,练到最后,难道真就断了红尘,舍了俗缘?’
许玄只觉这些事情玄之又玄,他思虑不过来,如今还是专心修行,早日筑基才是。
练气六重,唤作【踏玄关】,这一步便是要炼化本命物,补足【命本】,外采小药,以人身效法自然才是,古人曾言:“有人识得真铅汞,便是长生不老仙。”
须知铅为命,汞为性,不修性命,谈何求丹?
练气六重之前,不过是个积攒法力,壮实根基的过程,要想突破至六重,便要修得【命本】,借天地灵物来为己用。
至若突破筑基,则要【性根】充盈,气数在身,这其中关窍许玄却是不懂,但师父当年说过,许玄是有些气数在身的,到时突破,祖师堂内亦有香火,这倒不必忧虑。
只是【命本】这一事,有些让许玄犯愁了,他修行的并非观内的真传功法,那四品的《天火恒光经》,而是三品的《震耀问灵法》。
观中《天火恒光经》有些残缺,求性命的部分记载不全,虽然这功法强横,但突破炼气后需要自身命格气数来补缺,若是缺了这部分,那就是终生不得寸进,只能在炼气一二重待着了。
上一代的温扶风,这次的刘霄闻,都与这功法有缘,才有机会补上缺漏,突破筑基。世间功法道途,人人皆可修行,只是有的人更亲近某一道统,善于修行此道。
或许是因为那古篆的原因,许玄便选择了雷法。
《震耀问灵法》炼气之时,需采【天雷通气】,在惊蛰时节,春雷萌动,搭坛祈之,反复九次即可得这一缕气。
到了炼气六重,则是要以气化命,再借法门成【命本】,而《震耀问灵法》的成命之法,便是则雷雨天气,入云中纳天雷入体。
这法门过于暴烈,看得许玄直皱眉头,纵然他是练气五重的修为,法力深厚,但要去硬抗天雷,估计也只能落得个不死也伤的下场。
‘怪不得这功法威力霸道,观内前辈却没人修行。’
许玄默默估算了,这道雷法玄妙之处,不弱于那《天火恒光经》,只是难以修行,还缺失了不少秘术,才落到三品,原本应当也是四品的传承。
殿外忽地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声,有一女子急急闯进来,青衣罗裙,纤腰修体,隐有怒意,气息不稳,还有些伤势在身。
她那双如秋湖般的眸子此刻起了波澜,好似山间受惊的白鹿。
正是温扶风的孤女,温思安,也是许玄师妹,如今管着长明山的灵药,许久未回洛青山了。
许玄见对方似是和人斗法受伤,连忙起身,正欲询问。
温思安却先开口,美目含煞,恨恨说道:
“掌门师兄,黑风谷又遣人来犯了。”
许玄不多言,默默自气海祭出【丹霆】,电光细碎,隐有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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