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亲事水到渠成般的落地了,秋葫派已是候了许久。
陈家封山,原上到青巍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这些练气级数的小门小派如同巨浪中一叶孤舟,稍加不慎,就是倾覆。
闻绣云怕了,深夜她偶会惊醒,只怕有人破了山门,杀了进来,她本能地抓紧了大赤观,如同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点依仗。
她坐在堂前,细细看过了许玄写来的聘书。
礼数周道,并无倨傲之意,聘礼是些练气上品的灵物,对秋葫派来说,已是少见。
门内多为女修,只传承了些编补法衣的诀窍,斗法实在是不堪入目。
往往是各家寄托灵物,由她门中代为制衣修补,不过是挣些劳苦之利,借着攒下的人情,才在青巍立足。
宝葫山灵气衰微,并不出产什么灵物,供上一位练气修士已是极限,她苦修至三重,不知有多少年未进过一步。
“殊儿,可准备妥当了。”
闻绣云向着里屋喊了一声,秀眉不展,有些焦急。
“师尊,已好了。”
沈殊款步行出,柔身上前问候。
她梳妆完毕,着一身钗钿礼衣,显出华贵的青绿之色,金缕玉带,只是头上戴着的那红玉簪子有些形制粗野,不甚好看。
闻绣云捧起徒儿那张清秀的脸来,细细看了,帮她又打理了一番。
“去了洛青,事事都要注意,莫失了礼数。”
“门中势弱,给你撑不了腰,若是觉得苦闷,受了委屈,也只能认了。”
“去了就安心为人妇,不必再挂记着门里事情,事事思虑,多从夫家想想。”
沈殊低低应了,微微有些发抖。
闻绣云的声音有些止不住的苍凉,她一点点帮着沈殊理好云鬓,戴上绸织盖头,送到了山下接亲的队伍。
山下一队人候了多时,刘霄闻混在人中,看向自己那位着绛衣大袖的师兄。
王栖云坐在白马上,显出些不同平日的神气来,圆脸带笑,但似乎又有些暗暗的情绪。
他看着道上由闻绣云送过来的沈殊,身形单薄,入了轿内。
闻绣云并未多言,点头示意,王栖云行了一礼,便率着众人返回洛青。
车马迟迟,道上有些颠簸,恰如沈殊此刻的心境。
她在同师父告别时未曾哭过,但真正入了轿子,一点点向着那座她完全陌生的洛青行去,一种对未来的不安如水般将她漫过,让她心渐渐沉了下去。
“可还好?”
这声音自耳边传来,是王栖云靠到轿子边上,掀开帘子低声问了一句。
这声音宽厚而平和,让沈殊想起初次见面时,王栖云领着他在洛青看看,两人都不善言辞,到最后渐渐沉默下来。
那时到了荡霞峰,王栖云见她兴致低了,也是这般问了一句。
沈殊不知如何作答,对方却径直去了殿中,不理会她。
她自知师门势弱,还要仰仗大赤,只当对方轻贱自己,仅剩的自尊被掷到了泥里,但仍不敢显露情绪,只是候在殿外。
过了少时,那人才出来,似是刚刚忙完,手里拿着一支有些歪歪扭扭的红玉簪子。
“送你了,我不会别的,只会炼器,你可莫在师父面前告我的状,我可消受不起。”
日光熹微,王栖云的脸上十分认真,似乎真怕她去说些什么,有些可怜。
如今坐在轿中,她又听到了这平和的声来,轻轻隔着布碰碰簪子,她忽地生出些希冀来,低低道了一声好。
车马迟迟,洛青虽远,但总能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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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玄对这桩亲事很是满意,沈殊修为不错,还有炼制法衣的经验,算的上人才,性子也好,是良配。
秋葫派虽然势弱,但两家互相帮助,也有些裨益。
对方陪嫁之物,可是有一本《云裳华仪录》,是秋葫派秘传制衣之法的其中一门,虽然不是真传,只是残本,但已经足以让观中自行炼出胎息上品的法衣,以资门人。
闻绣云很会送礼,许玄门中大多弟子,都少有法衣护体,秋葫派将本就人少,炼得不多,只接各家嫡系的委托,多是炼气级别的。
如今将这胎息品级的制衣法送了许玄,她自家仍旧独占炼气级别的法衣出产,倒是让些小利,换了人情。
王习微今日喝得有些醉了,也不知是否是故意的。
宴饮之后,新人送入了洞房。
刘霄闻一脸好奇问许玄两人去做何事,让许玄有些黑脸,只让他一边玩去,这少年有些不服气,跑到藏经阁去了。
许玄独自去了天青峰上,夜色沉下,可见洛青之间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盘坐于青石之上,沐着月华,默默运气,取出了一枚绕着流焰的赤果,正是那【地炎午元树】所结之果。
这果实散着清香,灵气四溢,只有炼气修为才能服用,他给王习微和温思安都送去一枚。
至于栖云,不日也将突破炼气,修为进境称得上快了,许玄也送了枚过去,让他突破后服下,巩固修为。
赤果入口,化作一道温润的元气,滋养起了许玄的法躯,让他气海之中,那方小小的雷泽又扩大几分。
这灵物的药力虽是不错,但仍旧需要下些苦工,暂时炼化了一点点,也只是巩固了下许玄突破后的境界。
‘和那枚【聚灵血丹】是差远了——’
这念头自然而然的在许玄心头浮起,没有半点预兆,甚至他未曾觉得什么不对。
只是稍过一会,他才猛地生出一道骇意来,激得他站起身来,背后竟然生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心之感,脊柱大龙一阵阵震颤,以他炼气六重的修为,竟然干呕了起来,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只觉自己五脏六腑,筋骨血脉里传来了道道哀怨的声音,这声音及其细微,却又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脑中。
原本栖云结亲的喜意在一刻叫冲的荡然无存,自祖师堂深处好像传来一道审视的目光,将他看了个清楚。
许玄原本以为自己能承受得了这代价,但这来自良心上的不安是如此的猛烈,将他最后一点遮掩都撕了下来,赤条条露在了外面。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山去,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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