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霞峰,【景阳洪炉】旁,王习微正雕琢着法器,有些遮遮掩掩,不想引人注意。
王栖云练气成功,他十分自得,满心欢喜,但却拉不下那张老脸去同自己的亲子好好道声喜。
见了面栖云,这汉子只是淡淡说了句:
“不错。”
这句话一出,他就觉坏了,颇想抽自己这张惹人生厌的嘴来。
父子见面,形同陌路,两人相处,王栖云毕恭毕敬,奉他为师,却让这汉子浑身不自在。
这孩子多久没当面喊过自己一声爹了?
少时炼气功成,王习微入主荡霞,为宗门炼制法器便几乎贯穿了这汉子的大半生,将来依旧如此。
他的发妻亡于妖灾,临死前嘱咐他好好看顾亲子,这时他才注意起这个自己忽视了足有二十多年的儿子。
好像一转眼就长大了,王习微本以为身为修士,有的是时间去陪伴,但栖云就这样长大了,不需要他来扮演什么父亲的角色了。
是他的错。
所以该栖云只喊他一声师父,不叫父亲;该自家孩儿结亲,都不愿多看自己几眼。
但若是真正让这汉子去认个错,说些贴心的话,他说不出来。
宗门之重,在王习微的眼里已经超出了他个人,他的家室。
因此栖云炼气成功,这汉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门中实力更胜以往,一年可多练几件法器,之后才是对自家孩儿突破炼气的喜意。
殿外忽地传来脚步声,王习微慌慌张张地将自己正在炼的那法器收起,看了过去,见是许玄来了,松了口气。
许玄这边本是准备同王习微谈谈回春山和灵田之事,但一进殿,就见平日里铁塔般的师兄动作鬼鬼祟祟的。
他当即起了兴趣,凑上前来问道:
“习微师兄,这是在殿中炼什么东西?”
王习微一脸尴尬之色,挥袖让许玄赶紧说些正事。
许玄见他这师兄有些局促,便只是笑了笑,就谈起了施缘雨的事情。
王习微听了,有些感叹道:
“看来这回春山还是准备两方下注,和原上的柳家交好,又派他亲女到大赤观来。”
“就是派个懂灵植的,哪里需要把自己女儿送过来,他的真传弟子可是还有几个。”
许玄听了,附和道:
“施明松到底是活得久,修为也高,当年就躲过妖灾。原上到青巍的变故他自然知晓,应是见了我剑气之利,才放心让施缘雨过来。”
两人又商议了长明灵田之事,只是二人都不懂灵植,思来想去,一致认为交给思安师妹即可。
“师弟你这番来的正好,我有事想同你说说。”
王习微正色,继续说道:
“我门中关于炼器之术,传自一本《冶父候火兵录》,属于物器之术,讲的是借物性生合,道统渊源,借之成器。”
“这法门适合炼些斗法用的利器,最适宜炼制法剑,成器则浑然一体,宛若天成,不可再锻。”
说着,这汉子叹口气道:
“这法子好是好,就是对修为和灵物要求都高些,我和栖云恐怕都是止步练气,使不出这炼器术的精髓。”
“我便想着,可去寻些要求低的,阵器之术。”
许玄完全听不懂这炼器的诀窍,有些疑惑道:
“这阵器之术,又有什么独特的,师兄还是说清楚些,我对这些是一窍不通。”
王习微只得继续解释。
所谓物器之术,就是借着物性、道统上的联系炼器。
之前炼出的【火虎牙】、【雨思】皆是如此,出炉即成,自有道蕴,更能增长修士功法神通威势,不喧宾夺主。
而阵器之术,则是多凿刻阵法,以各类阵势布于灵物之上,使之成器。
如秋葫派的法衣,各有功用,便是铭刻了不同法阵,以灵力驱之即可,无需修炼对应的秘术。
许玄大致明了,只是阵法的传承实在是不好寻,也只能叹道:
“青巍到原上,精通阵法的只有段家,人家真传,怎会轻易授予别人。若是想寻阵法传承,恐怕只能去那鬼市里碰碰运气了。”
“柳秋辞人在原上,同我交好,我修成炼气六重,本就欲去拜访,到时让他帮我留意几分。”
念及此处,许玄脑海里显出柳秋辞那青衣羽扇,翩翩公子的派头来。
王习微只是应了,有些感叹道:
“洛青到白石的这【渡火长气阵】当年受了妖灾冲击,有些地方已经缺漏,长明用的还是那炼气级别的【金光阵】,更是不堪。”
“要是门中有个懂阵法的,不知省下多少事。”
言毕,许玄便不再叨扰,说是会留意阵器之法,但能不能寻到,只能看运气了。
见许玄走了,王习微才自怀中取出他正捶打的法器,一件形制同他腰间那红玉小锤相仿的器胚,上面刻着几个字:
“祝我儿炼气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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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玄离了荡霞,便回天青去了,峰上无人,少有的安静。
这几日他忙得不可开交,修炼功法,处理杂事,偶尔得闲便去长明指点下温思安剑诀。
刘霄闻则是让许玄派去杀妖了,大赤三山里有些妖物,不成气候,偶尔下山伤人。
按着这般历练加苦修的法子,再过上三四年,刘霄闻就能突破胎息后期了。
一想到这处,他就内视气海,看了看那白玉古碑上浮现的四个古篆,【阳燧降火】。
这篆文如今只是同刘霄闻勾连起来,让这个弟子的灵根拔高了二寸。
至于许玄的八字古篆,则是拔高了他四寸的灵根。
‘应当是四字便提高二寸的灵根。’
这古碑的效用十分玄妙,至少许玄从未听过有什么灵物可以拔高灵根的。
灵根天定,几乎是共识,而古碑赐下的篆文却能逆天改命。
此物若是显世,恐怕各大仙门都坐不住,紫府真人要杀得赤云流血漂橹。
一想到此,许玄感到背后一阵战栗,有些狐疑地看向四周。
‘不会有哪位正看着自己吧?’
正是因为这猜想,许玄即使一人独处,也从来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来,那白玉古碑更是一直藏在他气海中,未曾离体过。
如今过上些年岁,待到刘霄闻炼气,到时将这篆文赐下,应当会生出些神异来。
【阳燧降火】,阳燧取火于天,于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摩励生光,仰以向日,则火来至,此取真火之道也。
五月丙午日中,正是刘霄闻出生之日,正因这篆文,刘霄闻的气数才能补足《天火恒光经》的缺漏之处,到时可一路修行到筑基。
真火当指的丙、离二火,这两火都和【太阳】联系深远,【离火】更是大离帝族修行的道统。
这两道斗法都十分厉害,刘霄闻修成炼气,应当不输那些筑基世家的嫡系。
许玄思虑一番,忽地见一人自峰下上来,原来是江池鱼来了。
王习微的这位大弟子少有来洛青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白石的矿山里待着。
许玄明白他的心思,若是算来,江池鱼入门还早于许玄,年纪更是长上不少。
当年江池鱼也是被王习微寄予厚望,只是迟迟突破不了炼气,愧对师父,有些心灰意冷,便主动请缨去白石守着。
这一待就不知是多少年,这位有些年老的弟子同白石当地的凡人女子结了亲,生下一对儿女来,却都无灵根,只能做些俗事。
“见过掌门。”
许玄应了,问道:
“池鱼此来洛青,可是为了何事?”
“回禀掌门,我是为了齐修礼而来,如今也有些时日,想必他也感受到宗门恩重,不如放他回矿上,安排些职位。”
说及此,江池鱼看向了许玄,话语十分谨慎,生怕这位有些阴狠之气的观主将齐修礼去了手脚,软禁起来。
“白石那宝树贵重,不可不防,让他的妻儿就此搬到洛青来。
“同时你带他去祖师堂发了【天誓】,说些情,给些利,让他明白宗门难处。”
【天誓】便是指天以真灵为誓,是最重的起誓之法,若是违背,便有天雷落下。
江池鱼松了一口气,看来许玄到底是念着些门中的规矩情分,未曾对齐修礼下什么重手。
他可是看过许玄如何对付外敌的。
这位观主往往是剑气将人搅个通透,下手非伤即死,和冲阳祖师完全是两个路子。
领了命,江池鱼便准备去带走齐修礼,却不想身后的许玄继续说道:
“你习微师尊正在荡霞峰炼器,你先去拜见他再说。
“不必觉得愧疚,门中有你,是师门之幸。”
这小老头当即红了眼,佝偻的身子直了几分,应了一声,往荡霞去了。
许玄倒是从未看轻过江池鱼,他恨不得门中多几位这样的弟子来,为他分忧。
江池鱼虽然修为平平,但人情处事,生意往来这些方面比其他弟子都强的多。
这老人将白石的外门弟子管理的井井有条,每年矿石售卖,也由他来张罗。
‘唉,可惜不是练气。’
许玄有些感叹,修行路上,到底还是以实力说话。
江池鱼是个人才,但困在胎息多年,不仅有些自卑,连一些外门弟子对这名老人也颇有微词。
‘到底什么才算人才,只有刘霄闻那般天资异禀的吗?’
这些事情稍稍困扰了许玄一时,但他很快也就想通了,到底还是要看修为。
大赤观仍旧在青巍立足,只是因为他坐镇此处,不然就是再多的江池鱼,也撑不起这山门。
但门中若无这般人才,恐怕也难以前进。
正是此理,摇了摇头,许玄又去翻看师父的笔记,青松随风而动,洒下日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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