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峰,浓云泼墨,雾滴如雨。
明思殿内,温思安心绪不宁,眉有忧色,身段柔软,斜躺在一黄梨木交椅上,不时看向殿外。
‘怎这般慢?’
高峡突破的时间拖得有些过久,温思安放不下心,前去闭关之地看了数次,但高峡并未催动玉佩示警,她也不好闯入洞府。
‘只是莫要出什么岔子。’
她可仅有这一位弟子,爱护得紧,几乎是当自己儿女来看的,有些坐立不安,起身走出殿外。
松柏修伟,沉潭凝碧,彩云峰风光秀丽,位于洛青诸峰之首,此刻温思安却无心欣赏,凝神遥望向峰下一处洞府来。
‘己土畏惧阳火,我门为丙日之道统,火燥土裂,我早早布雨,耗尽心力化润,还是差些。’
温思安自小跟随父亲修行,观中道藏读了不少,这些道统生克之理还是懂的,自然早就准备好突破的天时,本以为万无一失,未曾想还是出些岔子。
她清楚高峡突破炼气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心中还是盼着自家弟子顺遂些。
半峰,一处洞府内,张高峡到了突破的紧要关头。
她修行的是门中寻来的三品己土功法《落元蓄藏诀》,这功法讲求蓄藏元气,化合润躯,斗法不强,但胜在能修复伤势,化育灵药,正合她心意。
炼化了师尊为她备好的那【清湿育气】,气海渐扩,灵台见明。
这本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她感到一股润泽之意自地下生出,将她包裹,让法力渐渐生出变化。
彩云峰云重雾浓,她本觉得十分舒适,正好突破,只是现在突生了些变故。
闭关之时,本是灵识封闭,心无杂念,但之前她没来由地心悸,总觉得在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靠近。
恍惚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是隐隐约约见了两点浑黄的光,好似眼瞳,某种流转生化之意覆盖上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泄了些元气,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她眉头皱起,微微哼出声来,出了些汗,纤薄的青裙有些被浸湿。
这情况已持续半天,让她几欲出关,但又怕让师尊失望,因此一直强撑着。
过了不知多久,那两点浑黄的光终于熄灭了,如同失去兴趣一般,再未亮起。
张高峡松了一口气,再次积蓄法力,终于迈出最后一步,突破炼气。
峰上的温思安立刻有感,御风而下,来到洞府前,越过阵法。
张高峡已有二十来岁,生得几乎同温思安一般高,此刻有些虚弱,青丝贴在明净的额前,半靠在石壁上,见师父来了,勉强挤出笑脸,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这是发生何事,哪里出了岔子?”
温思安快步上前,顾不得什么仪容,将张高峡扶起,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喂了几颗丹药,帮着化去药力。
“回禀师父,是我炼气时心有杂念,元气外泄,幸好最后还是成了。”
张高峡语气虚弱,显然是损耗不少。
“若是撑不住,先不突破就是,何必要硬抗着。”
温思安语气却并未有什么责备之意,只是轻轻抚着爱徒的青丝,有些心疼。
“师尊不必忧心,我如今好着哩。”
服下丹药,温思安站身来,勉强走了几步,还是有些虚浮。
“这几日就在洛青待着,不必回长明去了,安心休养。”
温思安扶着张高峡回明思殿中,让她就在此休养,不必再操心长明的事了。
殿中焚着熏香,香气清幽,两人对坐着,此时得闲,下起双陆来。
温思安轻掷骰子,浅笑着说道:
“你闭关这些日子,门中可是有些变动。”
张高峡此刻还有些恍惚,闻着殿内熏香,迷迷糊糊地说道:
“是何事,难道是师尊和掌门...”
这话才说一半,张高峡立刻清醒过来,眉眼含笑,显出几分可爱来,低低道:
“师尊和掌门修为又有精进了?”
温思安狐疑地看了过来,张高峡只是笑着,显出一幅纯善的模样。
“门中扩收弟子,外门人数涨了不少,更是寻到了一筑基种子,灵根足有一尺二寸。”
温思安笑着同张高峡讲了许法言的事,显然门中又多一筑基种子,让她有些心喜。
“这确是件喜事,我还未见过这位法言师弟,当挑个时日去看看。”
张高峡笑着,轮到她投骰子了,两人专心看起了面前的棋盘。
过了少时,温思安先将玉马出尽,赢了此局,笑着问道:
“如今我将闭关,预备突破炼气五重,高峡可有中意的灵峰,我且为你去问问。”
张高峡心思单纯,柔声说道:
“全凭师尊安排就是,哪一峰我都可。”
温思安美目转动,牵起对方的手来,语气关切,认真说道:
“这是哪里的话,如今门派渐有兴盛的势头,洛青还剩下不少灵峰,当择一灵秀的才是,日后无论是修炼还是择徒,都顺心些。”
“你是个泥捏的性子,不喜争抢,但也莫过谦让了,该是你的,就稳稳拿住,不然别人还要看轻了你。”
张高峡似懂非懂,只是笑着,心思看来早就飞到长明去了,温思安看她这幅模样,微微摇头,转而又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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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矿洞深处。
正是那地火午元树的所在,往日树上汹涌的流火已经熄灭,旁边的熔岩也冷凝下来,失了光热。
这宝树通体已变为艳红之色,若血般刺眼,枝头的赤果尽数落下,如今只剩下坚若铁石的枝干来,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许玄站在树前,有些忧虑,习微师兄唤他过来,说是这树出了问题,如今有些棘手。
白石的冶炼之地还在建着,王习微同许玄交谈少时又去忙碌,仅留许玄一人在此。
‘地火午元树,非丙非离,到底是哪一道火德的灵木?’
门中也只是关于这树的记载极少,只有个名字和外形,就连那赤果的功用也是试出来的。
这宝树需求地火蕴养,若是想搬到洛青去,动静难免大了些,甚至还可能导致地陷,因此才一直未动。
许玄触之,只觉树干温热,生机壮博,隐隐有脉动之声,像是有活物在其中一般。
“好浓的血气,你又寻到什么了?”
天陀忽地喊出声来,似乎被什么吸引到。
“哪里有什么血气,你饿昏头了?”
许玄环顾四周,除了这灵木,就是些矿石,半点血气的影子都无。
“自然就在这灵木内,你若是以灵识去看,便能得见。”
天陀语气带着些蛊惑之意,显然十分上心。
许玄有些不信,但还是探出灵识,沿着树躯向内而入。
这宝树内部十分活跃,火元飘忽,形成一道朱色的火幕,暂时抵住了许玄神识探查。
许玄不敢破开这火幕,生怕伤了这宝树,只是绕了一圈,顺着火元流动的道路向前而行,连着绕了不少路,终于见到了这火幕内部的景象。
其间是一团蒙蒙的血光,包裹着一赤卵,上有道道流火,这卵被那血气激得颤抖不止。
‘这是何物?’
许玄心中疑惑,将所见同天陀讲了,这老妖沉思少时,才说道:
“这地火午元树我也不知是哪一火的,恐怕类同忌木,藏金,才有此变。不知先前是何人养的这树,竟然直接浇灌血气,长得歪了,手段真是低。”
“我附到这树上过,都看走了眼,里面这灵性藏得够深。”
言毕,天陀似乎使了什么秘法,点点黑斑飘起,飞向那地火午元树,没入树躯。很快就搬运出一团血光来。
许玄只觉自己气海微颤,里面躲着的天陀已经将这血气吞下,满意地笑了几声。
“这就完事了,那赤卵到底是何物?”
许玄问道,再看向那地火午元树,果见这宝树重新焕发光彩,流火重燃,散出光热。
“如今已恢复正常,可继续结果,那赤卵应当是木火之精,你之前不是读过道藏?木生毕方,毕方出于木,但为火德之属,因而这些火德宝树孕育出的精怪,多为禽鸟,所以是一赤卵。”
“这等精怪,蜕变显世所需甚多,本还要积累些时日,但这血气上浮,激发其灵,才早早开始化形,空耗本元。若是嫌麻烦,让我吞了那卵就是,这灵木就无碍了。”
天陀解释一番,最终还是将主意打到了这赤卵上。
“你就别想了,这赤卵能孵出何物,难道是羵羊这等精怪?”
许玄思及法言,有些联想。
“怎么可能,羵羊是蕴土象征之一,这不过一筑基灵木,化育出的精怪最多也只到筑基,甚至刚出世也就炼气初期的水准。”
“养着不划算,还要补些缺漏,不如让我吞了。”
天陀依旧不死心,许玄却未理会他,而是计算起收益来。
‘想要这赤卵孵化,恐怕要添上不少灵物,但培养上许久,或许能得一筑基的妖物驱策。’
‘若是细细算来,门中真正能稳稳筑基的,除了我,也就是霄闻和法言了,剩下的思安和行芳,都有希望,但需要经年苦修才行。’
‘妖物寿长,比修士有优势,门中又缺些斗法的供奉,若是能寻来这等精怪看顾山门,也是极好的。’
思虑少时,许玄沉声问道:
“这精怪化形,到底需要多少灵物填进去?”
天陀见许玄拿定主意,也不纠缠了,无奈说道:
“你还有那火鸦给的【栖焚真羽】,每年从中引渡一道火气来就是,丙火堂皇,能补足先天缺憾,化去血污。”
许玄想起这茬,自芥子物中取出了那【栖焚真羽】,这赤羽如今已收敛光华,不显神异。
这东西是紫府之物,许玄如今是万万动不得的,更别说拿出来炼化,刚好天陀得了血气,就该这老妖出工了。
许玄讪笑几声,天陀会意,冷哼道:
“先说好,请我出手,一次就是一位筑基的全身血气。”
“我不过炼气,你让我上哪里给你找筑基来。”
许玄眉头一皱,只觉这老妖又在借机敲诈。
“你现在寻不来,先欠着就是,反正已经欠下不少了。”
“啊?”
许玄还未反应过来,一张有些泛黄的宣纸落到了他手上。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天陀每次解答疑惑,观察四野,传授秘术,都细细标注了要多少血气。
“我看了下,现在你还欠我六十四位筑基的血气,这债你别想赖。”
“何时有这般说法?契约里可没记载。”
“我新想的。”
天陀很是无耻,威胁道:
“小子,你认不认,不认下次有这事找别人去,我可不帮了。”
许玄无言,但心思一转,反正这帐不在契约上,无什么效力,暂时认了就是,之后突破紫府,管这老妖说甚。
他当下应了,催促天陀速速行事。
这时天陀才动起手来,催动晶棱般的黑斑,似泥沙倾泻,缓缓靠近那赤红的【栖焚真羽】,曼陀罗金纹浮现,逐渐自其中牵引出一点金明的火星来。
这火星刚一显化,许玄只觉全身筋骨血肉都要被焚烧,幸好天陀动手极快,护住了许玄,将这火星送到了那宝树上。
地火午元树顷刻间就燃烧起来,褪去老皮,缩小一圈,发芽抽枝,原本铁石般的树身变得如玉般晶莹,枝头生出些金焰来。
许玄再以灵识探查,果见这宝树内的赤卵重焕生机,甚至隐隐有些亲近之意。
“若是这赤卵正常化形,这宝树本应是它的伴生之兵,如今倒是不需了。”
天陀看对这赤卵不甚看好,觉得无聊,继续吹嘘道:
“水火一道的精怪没甚意思,玉石成道那才是壮观,我少时见过一九窍石人,百年就成就紫府,神异颇多,和我做过一场。”
“谁赢了?”
许玄有些好奇,还不知天陀生前手段如何。
这老妖见许玄感兴趣,怪笑一声,乐道:
“自然是我胜了,彼时我也刚刚突破紫府,都不过一神通,还是我手段高明些。”
许玄不接天陀的话,反问道:
“哦,可你如今是条残魂,人家不知在何处逍遥快活。”
“逍遥快活?”
天陀似乎听到某种极为好笑的事,狂笑起来,过了少时才笑嘻嘻说道:
“那九窍石人比我下场凄惨多了,栽到西康原的大喇嘛手里,被拆成零碎,镇在大苯相山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相比之下,离国的秃驴还真是菩萨心肠。”
许玄只觉这老妖思维异于常人,只要别人比他惨些,就乐个不停。
当下不再多言,许玄专心看起这宝树内的赤卵来。
地火午元树枝头金焰飘忽,许玄叹了一气,也不知何时能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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