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帷在迈萨村征收了一地的“血税”。
海寇们的零件泼洒得满地都是,大块的部分还在阴燃,灰烬静静地随风而去。
好似下了一场灰黑色的细雨,在这个丰收的秋日,村里的田地得到了上好的肥料,想来明年的产量也会更加喜人。
苏帷甲胄俱在,端坐在村前的大石头上,已经熄灭血焰的大剑依然通体炽红,被他随手插在地上,剑尖还贯穿着一个破碎的头颅,上面的血肉已经焚烧殆尽,露出焦黑的骨头。
事实证明,狂暴化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战斗力,在苏帷的剑锋面前,他们就像被炽热的刀叉切过的黄油,丝般顺滑地化作了熊熊燃烧的骸骨,成了“血税”的被剥削者。
此时老管家约翰正在指挥村民们铲灰,如同大雪的冬日集体扫雪一样,把海寇们没有焚尽的残骸填埋进土地里,没有燃烧干净的块状骨灰就拿铲子砸碎,然后送到一起。
村民们对残破的尸体满怀恐惧,他们在窗户的缝隙目睹了这些人死亡的惨状,不能理解这些尸体在彻底化成灰之前,还是一个个火人的模样,挥舞着斧头想要砍人脑袋。
“动作快点!不要让老爷再见到这些渣滓,全都打扫干净。”
在扈从们一声声的训斥声里,村民们动作愈发快了起来,他们把收集起来的灰烬堆在一起,一时间迈萨村的空地出现了一座座隆起的小丘,像是那些海寇们的坟地。
苏帷没有让他们直接把灰烬洒进土地,而是吩咐了老管家让村民们沤肥,发挥出更好的效果。
这个时代经过索尔金大帝的农事改革已经普遍懂得使用粪肥,他们也知道哪些动物的排遗物对土地更有用,但是依然不知道堆肥发酵,都是粗糙地直接洒进田里。
苏帷必须制止这种浪费行为,让他们在下一轮耕种时把粪肥同清水和碎叶一起搅拌,经过发酵和腐熟成为肥料。
村民们干活特意绕过了坐在村头的骑士老爷,也不敢直视血污在甲胄上干涸的狰狞图腾,比起凶残的海寇,他们对自家领主的畏惧更甚。
虽然海寇的战吼和冲锋很让人害怕,但是他们只会拿斧子砍人,哪儿像苏帷一样可以单手抡起烧着血色火焰的恐怖大剑把人砍成两半。
他们可是亲眼看见的,那些海寇一个个砍瓜切菜一样送到老爷的剑刃上,眨眼间就烧的只剩灰了。
恐怕那道血焰会成为他们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要是被当成恐怖故事讲给自家孩子,估计效果堪称小儿止啼。
这场激烈的战斗下来,大部分压力都被苏帷这个钉在最前面的“矛头”扛了下来,海寇们基本都是朝着他这个最显眼的目标过来的。
如同成群扑火的飞蛾,海寇们挥斧向他这位更强者,充分突出了无谓生死的勇气,或许是觉得在场所有人就他的头颅最有价值,猎杀他最具荣耀、最令他们这些疯子兴奋。
于是只有一部分从田垄上迂回的海寇跟迈萨村的部队发生了正面碰撞,而后面阵线还有亚尔曼他们六个能跟这些狂战士比凶暴的海寇。
盖里他们占据了人数优势,稳扎稳打地摆出了盾墙阵型,总体来说伤亡并不严重。
没有人直接横死当场,但是受伤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个年代,一道开放性伤口基本就宣判了一个人死刑,这种乡下地方更是药石无救。
所以历来战场上很大一部分阵亡士兵都是死于伤口感染,连很多将领都无法避免。
“村里会不会自己酿酒?”
苏帷问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村长布兰登,这个如鸵鸟一样伏地不起的胖子在自己一番杀戮以后变得更加卑微如尘土。
他也有可能是被大剑底下穿着的黑颅骨吓到了,因为死的人太多太密,血肉烧焦的味道连风都很难吹散,在空气里分外浓郁。
幸亏自己的血焰烧得够干净,让人也看不出什么血腥,不然他可不想这个胖子在他眼前吐个一地,他可是刚用完早餐没多久。
“禀告老爷……村里平时会把谷物拿到镇子上贩卖,那帮奸商经常挑三拣四地压价,卖不上价钱的那部分粮食我们会酿成些土酒……都很浑浊,不敢献给高贵的老爷。”
布兰登生怕苏帷重提旧账,怕他怪罪自己没有箪食壶浆以迎领主驾临封地,肥胖的身体在地上摊得更开了,有点像饮食过度的金丝熊。
“你们酿的酒,醉不醉人?”
“回老爷的话,强壮的男人能喝几碗,但是出门都会很快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看来这些土酒都是度数不高的粮食酒,杂醇很多,想要拿来给受伤的士兵伤口消毒,必须经过蒸馏成高度酒精。
此时村里的孩童也纷纷出门,跟着他们家的大人出来工作,之前都被关在房子里,没看见海寇们凶残的样子,反倒是对这些地上飘飞的灰烬兴奋,像是南方看到了下大雪的孩子。
他们很多身高都超过了车轮,因为迈萨村自己生产的粮食有富余,这些孩子比起这个年代其他同龄人都长得更高更强壮,是河谷地下一代长出来的优质韭菜。
布兰登这个村长把迈萨村打造成自己的一言堂,仗着身份以及对税务官的贿赂,把军士盖里和铁匠格罗夫一起打压了下去,让迈萨村的财政成了一笔糊涂账,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具体数字。
布兰登在迈萨村当了这么久村长,连村里有多少人口都不了解,应该也是有意为之:
师从他自己老爹,布兰登让迈萨村的农民刚好挣扎在温饱线上,让他们能生出更多孩子,这样手底下人越来越多,就能种更多地,收获更多粮食,卖出更多的钱,可以买更多牲畜,牲畜也越生越多,他就越来越有钱。
有时候碰上灾年,布兰登还会把自己囤积的粮食放出来救济村里的饥民,一来二去,他在迈萨村的话语权就更重了。
这帮泥腿子得感恩戴德他的统治!其他村子收税都能收到九成,哪里还有他这么好的村长?
布兰登美美地享受着村里的统治权,在村民喝那些土酒的时候,他还能在镇子上买那些工坊产的淡啤酒,当着其他村民面喝的时候,那些羡慕的神情让他更加享受了。
直到一位空降的领主下来打碎了他的统治梦……
这么久了,布兰登需要奉承的只有每年下来的税务官,都快要忘了贵族的威权和自己身份地位的卑微,苏帷的降临让他重新感受到了何谓骑士的暴力、何谓贵族的统治。
苏帷转头吩咐老管家约翰,让人把村里的土酒收集起来,并且派人去山里找草药医生,猎户们的聚居地一般会有这些原始的疗愈师。
这些人在过去会被称为“巫医”,他们往往是一个村庄供养的话事人,实际上的村庄头领,可能掌握一些基本的血魔法或者自然仪式。
他们会给自己披上神秘力量的外衣,主动夸张化魔法的效果,配合晦涩恐怖的咒文,让愚昧无知的村民感到敬畏,以此奴役他们,供奉金钱和牲畜。
“不要安排截肢,士兵的伤口都拿亚麻布绑住,血止不住的地方在肢体末端再用力扎一圈布。”
苏帷着重叮嘱了老管家约翰,以防他按照传统去安排救急手术。
在这个医疗体系依旧蒙昧的时代,只有贵族可以享受科学的治疗手段,在病情严重的时候还可以请魔法师来给他们治疗。
平民,尤其是乡下地方的人,通常只能接受血腥的医疗,伤口化脓,那就用刀放血,内脏不调,那就安排灌肠。
他们也没有消毒的意识,最多拿布把上一个人的血擦干净,用完也不会放进水里,因为会让刀具生锈,还不如直接招待下一个病人。
执行这种放血工作的都是理发师,他们很大一部分收入来源于此,作为“拿剪刀的人”活跃在乡村、城镇或者军营,精于剃头、放血、金创乃至拔牙等业务。
理发师这个行当需要培训多年才能上岗,训练内容里面实际操作大于理论,他们按医生的理论和嘱托行事,基本不了解前沿医学的进展。
如果碰上伤势严重的病人,医生就会安排截肢手术,给病人灌上猪胆汁、毒芹汁等麻醉药水,不知道是在谋财害命还是在治病救人。
这些平民病人也用不起酒来灌醉自己,有时候就让人把铁盆套在头上,几个人围起来用锤子敲铁盆,把人震晕过去。
医生和他的助手理发师的工具丰富多彩,每次手术都会召集一批观众,收他们的入场费,然后表演一场令人胆战心惊的血腥手术,满足这些观众追求刺激的需求,就像过去大为盛行的斗兽活动一样。
苏帷不会允许自己手下培养出来的、见过血的士兵就这么死在手术台上,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一位伯爵宴会上见过的有趣的绘画:
那幅画描绘的是一群猴子理发师在给顾客们修剪胡须、放血和治脚,充分体现了贵族对底层外科医疗的嘲讽。
在法师圣议会强调科学医疗的重要性后,有了最高权威的背书,贵族们纷纷表示服从,索尔金大帝的医疗改革进行得无比顺利。
然而局限就在于只改变了贵族的习惯,惠及的范围也仅仅限于王国最大的几座城市,并且给军队体系引入了科学的外科手术和创伤图解。
阻碍科学医疗普及的正是生命系魔法中的旁门左道——血魔法
不同于接受法师之都管制的执照魔法师们,乡野村庄乃至于规模不小的镇子,那些靠着一手简单血魔法治病的巫医总有生存的土壤,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不仅仅是因为传统习俗的惯性,还有就是血魔法确有成效,巫医们引导伤口处的血液形成血衣,可以变相缝合伤口、加速结痂和防止细菌感染。
然而这种魔法手段在他们手里往往过于原始和粗糙,魔力疏导极为粗暴,操控手法不精,最后结果总是会大幅透支病人的生命力,造成严重的折寿。
不过在这个平均年龄不超过五十的时代,折寿总比感染死亡来得要好,巫医和病人都会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误。
苏帷之所以让约翰去山里把迈萨村的巫医找来就是出于这个考量,酒精消毒和绷带包扎也不能确保不会发生感染化脓,该用魔法的时候还是得用魔法。
尴尬的地方在于,苏帷对血魔法的理解远超那些半吊子巫医,但是他现在的魔力属性不能支撑他释放完整的魔法,在这一点上,一辈子专精于提升魔力的巫医们暂时是超过他的。
【鲜血征收】就是血魔法中一种高深的技巧,要是让那些巫医看到苏帷是如何收“血税”的,一定会把苏帷看作一位血魔法大师,祈求学习他流露出来的细碎知识。
“我需要重新集结部队。”
苏帷对打扫完战场后向他汇报战况的军士盖里说道。
盖里在领主老爷面前诚心下跪,苏帷展现出的绝对武力让他这个军队出身的人毫不遮掩地表达对强者的渴慕。
他很清楚这样一位强大的骑士必然在未来的征召战场上大放异彩,离获得更高的爵位只差一场足够份量的战役。
苏帷向军士盖里传达了自己的意志,他需要一支更加强大的军队,不仅要扫清海寇这群障碍,还要围绕他这位骑士本人打造一支可战之军,作为他向其他贵族彰显实力的象征。
“你们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
苏帷适时表示了对下属的鼓励,他看到了迈萨村士兵的战斗意志,对军士盖里的训练成效加以赞赏。
虽然这种意志其中很大成分来自于保卫自家财产和强大的骑士老爷带头冲锋,但是经历过今天的血战,活下来的士兵会蜕变成老兵,意志更加坚韧不拔。
“我会吩咐厨房,今天午餐给士兵们煮肉粥作为犒赏,而盖里,我会赏赐你一罐蜂蜜。”
“你们要记住,奋勇杀敌是士兵的荣耀,必将得到我的青睐。”
苏帷施舍的恩赐让盖里受宠若惊,他把头盔和腰间的剑放在地上,向自己的领主叩首,表现出彻头彻尾的臣服。
盖里双手伏地,以诚惶诚恐的语气宣誓道:“唯伟大领主是从。”显然也是学着亚尔曼他们的称呼。
此刻亚尔曼用手抓着一个海寇的颈脖,把那个失去意识的人像抓鸡仔一样拖到了苏帷面前,砰的一声丢在地上。
亚尔曼向苏帷下跪,并且举起自己的斧子,昭示自己为伟大领主杀敌的荣耀。
他的紫色瞳孔里还有尚未从杀戮中褪去的兴奋,那种厮杀的刺激还残留在他身上,在秋风中汗气蒸腾。
“伟大领主,入侵的海寇一共六十四人,这里还有一个活口。”
苏帷看向地上那个被砍掉了一条手臂的海寇,感觉这个人没有死在战场上,未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就交给你了,我不管他的死活,我要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他们入侵的原因。”
亚尔曼露出残暴的笑容,他向苏帷低下头颅,领受了伟大领主派给他的使命:“遵从您的命令,至高无上的领主大人。”
苏帷没有管眼前这两个人,转而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山林,看着的是红色海岸的方向。
他有一种预感,很快就有一场战斗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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