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腐朽的木板上,让这座城堡里面显得格外安静。
断壁残垣诉说着时间的力量,这座城堡的城墙在风吹雨打之下已经失去了防御能力,沦为藤蔓肆意攀爬的骨架,茂盛的植物遮蔽了阳光,在城墙后面的广场留下了一大片斑驳的阴影。
不知在遥远的过去,屹立在红色海岸边缘的这座城堡是何作用,贵族封地?还是抵御海族的前哨站?
苏帷提着焰形大剑,驱使着萝卜,朝着它最不愿意靠近的方向前进,那里大概率就是他想要的目标。
从这里望去,那是城堡塔楼的位置,蜿蜒而上,盘踞于天然的海崖,是附近的制高点。
苏帷鼻翼微动,浓郁的血腥气就是从那座塔楼飘下来的,像是一汪沉淀的血水,让周围都浮动着腥臭的味道。
“盾墙阵型!保护老爷!”
每一个士兵都攥紧了手中木柄,在军士盖里的指挥下,他们竖起盾墙排在苏帷前面,随时准备应对城堡的阴暗角落里冒出来的突然袭击。
显然他们现在神经紧绷,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士兵们作出反击的动作,不会去听从长官的命令,这已经是单纯的身体反应。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恐惧,除了无处不在穿堂过室的海风声,只有领主老爷战马的马蹄声,以及他们自己踩在木板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这种安静和这里的生活气息形成了鲜明反差,一路走来,有堆积的杂物,有熄灭的篝火,在箱子上面还有半新鲜的蔬菜瓜果,连吊在篝火上炖菜的炉子都没有卸下来。
仿佛这里的人上一刻还在这里活动,下一刻就骤然消失了,留下的生活痕迹在告诉外来之人他们存在过,但是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空气里侵入鼻腔的浓郁血气,更是让这座失落城堡上黑黢黢的缺损像是吞噬人类的血盆大口。
人类最害怕未知,未知带来无边的恐惧,因为没有任何了解,恐惧只会顺着人的思想越堆越高,直到滚石滑坡的那一刻。
原本士兵们已经做好了和海寇们血战一场的准备,但是这里诡异的场景反而让他们打起退堂鼓来,比起已知的敌人,还是藏在暗处的敌人更可怕。
亚尔曼他们六个重回故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也不对这里奇怪的场景感到好奇,他们和苏帷一样始终都盯着那座最高的塔楼,躁动地活跃肌肉,摆弄利斧与长剑。
他们要去干任何自己想干的人或事,红热的鲜血也能让他们感到兴奋,战斗与杀戮的歇斯底里是疏导他们癫狂的良药,是伟大领主许给他们通往梦幻的大门。
任何可以挑动他们意念的感受,愈多愈好,愈极致愈好,无论快乐还是痛苦,是支配还是被支配,都像是无趣沙漠中的可怖绿洲。
苏帷可以明显感受到手下的人心浮动,但是他并不在意,眼前这种景象在他的经验里往往意味着献祭,而且更多情况下是无意识的。
踏过可能曾经是集结部队的广场,进入城堡内部的范围,经过这个天然侵蚀出来的海崖溶洞,上面便是塔楼所在。
一滴血落在苏帷的肩膀上,染红了扎甲护肩的铁片,苏帷骤然抬头,阴暗的木梁并没有蹲着敌人,反而是在木头之间的缝隙,隐约能看见悬而欲滴的血液,暗红色的,已经没有生机。
头顶上正是石头砌就的桥梁,借助了本身就存在的海岸侵蚀地貌,这道风蚀拱像是从陆地向海洋伸展的象鼻,连接着位处岬角的城堡塔楼。
苏帷用一根手指揩去那一滴血液,然后隔着手套用指肚摩挲,观察血滴在手中破开的痕迹。
这种血液已经陈得像是漆水,粘稠中浮着斑斑血皮,仿佛是一种沉淀,继续干燥下去就会成了泥。
他们一行人的步伐来到盘旋的石头阶梯,这种简单堆砌在泥土上的台阶对马匹实在是不友好,萝卜只能依靠强有力的肌肉在台阶上跳跃,反而加快了他们的脚步。
这时候,台阶上开始陆续出现干涸的血迹,大片大片的泼洒,像是很多人的鲜血都一下子涌出了身体,正常死亡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出血量。
如同一个画家拿着成桶的颜料在地上绘画,暗红的血渍是他的底色,破碎的肢块是他的笔触,共同组成这副画卷。
这道盘旋的阶梯是裸露在空气中的,强有力的海风撞击着城堡外墙,应该就是这样让这么大量的血液也能短时间干涸。
走上这个台阶,凝固的血液如胶泥一般黏腻,而表面的脆壳就像蜡一样,在他们的脚步下破碎。
这里的血实在是太多了,仿佛冬日初雪一般掩盖了地面原本的样子,只余下凝固的流动痕迹,宛如一条条阴影中游动的黑蛇。
当这滩血还新鲜温热的时候,一定流动得像是瀑布,在层层台阶上挂着帘幕,以至于干涸以后,在地上保存着当初涓涓鲜血流淌的波纹。
人体的碎骨肉一并凝固在血液中,就像封在树脂中的蝇虫,定格住漫天泼洒时的形态,又如同溪水中的顽石,在水面上露出一点尖角。
这些零件碎得十分彻底,一眼望去看不到完整的肢体,于是像是浮在锅炉上的汤沫子,不会让人一眼看出来这是人体组成的。
士兵们走在这样的阶梯上,仿佛置身于血海,五感都在告诉他们鲜血的意味,浓郁得像是被包裹,越是向上就越是沉没,直到也一起化作血海里的一个蛹,面貌溶解在干涸的血泥里。
萝卜显然不想在这些血迹上驻足,它跳跃的步伐愈发迈开距离,竟然让本来保护在盾墙后面的苏帷跨到了队伍最前方,这可是惊吓到了指挥着士兵的军士盖里,使他马上低声呵道:
“快!跟上!把盾牌都架起来!”
军令如山,在积威已久的盖里命令下,前排的士兵立刻不再顾忌足下的血迹,大踏步攀登台阶,迅速来到顶端,然后赶在苏帷前面架起盾墙,防备可能出现的远程攻击。
现在已经是整座城堡的最高平台,继续往上就需要通过攀登前方的塔楼,而呈现在苏帷眼前的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在那一滴血落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就想到会看到这种画面:
一座血湖从破碎的塔楼处漫延出来,在坑坑洼洼的石桥上形成了一条血组成的水道,正是从这里的缝隙渗透下去,在海蚀洞中如水时计一般滴落着血液。
想必就是这里的血朝着台阶涌去,就像开闸放水一样,把阶梯都冲染上一股暗红。
碎骨肉的主人也找到了,越是靠近塔楼,沉淀在半干涸血液里的零件越完整,在桥的另一边已经能看见整条脊柱还带着几根断裂的肋骨,东一副西一副,满地都是。
有些士兵看到这副画面不由得想要呕吐,哪怕他们已经见过苏帷用血焰在村头大开杀戒,因为那样的杀戮很干净,而这里的画面填满了粗暴与污秽,是一副糟心的画作。
亚尔曼他们在这副画面前变得更加兴奋,瞳孔中的紫色都浓郁了几分,好似看着角斗场内斗兽的勇士把猛兽的头颅斩下,看得他们肌肉隆起,迫不及待想要下场厮杀。
萝卜已经开始燃烧起来,马蹄下干涸的血渍都在融化,一个个马蹄印留在这条血道上,重新流淌的一洼洼鲜血冒出沸腾的热汽:
在这样极端的血腥环境下,萝卜的魔兽血统在苏醒与悸动,而赤鬃虎可是有名的嗜血,它们有时候在草原上追猎,撕咬悲鸣的猎物,也只是玩弄猎物逃跑与挣扎的过程,它们喜欢看着猎物流血致死在地上抽搐,而不是咬断颈脖开始吞食。
“神秘力量很活跃,是一场献祭式的杀戮,这里的血应该不只是人身体里的,不然那一百多个海寇全部榨汁都出不了这么大的血量。”
苏帷骑在萝卜身上加以揣测,踏着血迹,他们这支队伍朝着最后的塔楼而去,海寇失踪的隐秘就要在面前这个洞口后面所揭晓。
“所有人,退后。”
一看见塔楼里面的样子,苏帷就命令手下向后退去,因为他知道了这将不会是凡人可以涉足的战场:
一座京观堆在血池的中央,血迹斑斑的尸骸铺在地上,塔楼顶部破洞投下的阳光照耀着坐在京观顶部的背影。
扭曲的带翼巨盔,明显是以蛮力强行拼合而成的,上面浮现着各模各样满副痛苦的面孔,那些面孔的虚影在变形,在作出尖啸的样貌。
锁子甲破碎,像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挂在身上的破布,但是鲜血涂满全身,如同渴望天生血色的肌肤。
虽然看上去防具简陋,几乎形同虚设,但是那股肌肉虬结的气势反倒如同彻底解放野蛮的天性,形成了强大的压迫感。
苏帷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军士盖里,他和萝卜的默契还没有形成,不足以应对这样的战斗,而且这里的空间对于马战而言是完全施展不开的。
他需要相信自己手中的焰形大剑,而此时此刻四圣魔戒上面“力量与荣耀”的铭文绽放出微光,像是回应着铸造者升腾而起的战意。
苏帷拖着大剑走进了塔楼里面,他的链甲靴子在血池中荡漾起波澜,像是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让那道背影站起身来。
那个人把手伸进血池,然后暗红沉积的血液以他的手腕为中心激荡,露出更多沉浸在血池中的骸骨,那些尸体也破碎不堪,如同被密布利齿的野兽反复撕咬,几乎不成人形。
从血液中,那个人无中生有一般拔出来一柄炽热的黑色巨剑,锯齿状不成规律的剑刃就好像铁匠粗制滥造的铁片,一条脊线贯穿始终。
巨剑尖端是一个明显的三角形,正发出刚从熔炉中锻造出来一样的赤红,蒸发起血池里的沉淀,腾起一阵血雾,把那个人的身影笼罩在里面。
那个人转过身,苏帷看得见血雾中燃烧着怒意的双眼,当血雾破开,他又发现那一双眼睛没有瞳孔。
野兽一般的面容,已经不能用人类的外貌来形容,尖牙利齿,远超常人的长舌卷起,那个人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惊下一阵落叶,那些叶子也染上了刺目的红。
那颗传闻中直接导致了海寇自相残杀的血色宝石就镶嵌在那个人的额头上,像是树的根系在名为颅骨的土壤上扎根,绽放着鲜血的光泽。
目视着具装铠甲里面的挑战者,那个人一股要把苏帷撕成碎片的气势,就像他这个首领这么对待自己所有手下一样,那些破碎的尸骸无疑就是曾经在这里啸聚山林的海寇们。
或许发生的不是一场单纯的杀戮,从这个首领破碎的锁子甲来看,当时应该是所有在基地里的海寇一场大叛乱、大混战,献祭式的杀戮产生大量的尸骸与新鲜的饱含着愤怒的血液。
这个首领在这场杀戮中绝对踏过了超凡门槛,这里的鲜血量是献祭的结果,苏帷能明显感受到神秘力量在这里流淌,已经把这座塔楼化作了世界里一个独特的魔力高地。
那么这场献祭到底取悦的是哪一位存在,他可不记得《混沌》里面有如此崇拜杀戮与鲜血的圣者。
“愤怒,比蜂蜜还要香甜,像烟雾一样从万物生灵的胸膛中腾起。”
“铸造第一柄杀戮利刃者,其野蛮的灵魂必由黄铜铸成。”
破碎的呢喃声在脑海中回响,苏帷一阵恍惚,血腥的幻象在他眼前浮动,这里的血池仿佛化作了一座汪洋要把他吞没,而他强行打断了这种错觉,让目力集中盯在站在尸骸堆上的身影。
当苏帷架起焰形大剑的剑势,那个人就咆哮着向他一跃而起,身下的骸骨堆爆裂得更加细碎,黑色巨剑朝着他的头颅斩切而下,这股要斩断钢铁的气势是血腥的赞美诗。
“我名,亚文·克卡!”
这个看似已经彻底疯狂的人竟然依旧追求着体面的战斗,在那副带翼巨盔的包裹下,那个异形的大脑是否还在无边的愤怒中具有一股奇怪的自豪感?
苏帷现在没有时间去研究其中门道,逼人的血风扑面而来,焰形大剑与黑色巨剑,两者钢铁相击,发出剧烈的轰鸣声,血池都为之震动,细碎的石头从塔楼的顶端坠下。
对视着无瞳双眼,里面燃烧着的愤怒好似要喷出烈焰,如此之近的距离下,苏帷这才看到带翼巨盔下这个人的头骨已经发生变异,头角峥嵘,宛如一对埋在脑子里的犄角要突破骨肉生长而出。
“来吧,嗜血之人,这是你要的战斗!”
苏帷咆哮道,骤然发力,焰形大剑把黑色巨刃架开,波浪形的剑刃朝着对方的颈脖斩去,冷冽如秋夜的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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