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天气逐渐转寒,这是冬天即将到来的征兆。
河谷地的夏天非常炎热干燥,而冬季多雨,虽然有海洋调节气候,比起那些常年冰雪覆盖的地方是没那么冷,但是每年依然可以冻死不少人,奴隶、流民和乞丐都有可能成为路边的骸骨。
这种天气变化需要驱寒的饮食,于是烤鹿肉散发出来的香气在庄园里面徘徊不去,让外面顶着寒风工作的奴隶们不由得吞咽口水,连心思都被这股香味吸引过去,然后就受到了村长布兰登的谩骂。
作为领主,苏帷在迈萨村的饮食都是享受整个村庄的供养,他餐桌上的肉是山里直接狩猎送过来的,全天然在林子里跑的野味,没有经历粗糙的养殖和急切的出栏,肉质紧实,汁水丰富。
鹿肉在简单的烤制以后滋滋冒油,撒上昂贵的香料,那股迷人的肉味可以散发得很远,苏帷用银质的刀叉将其分割,并且每次都会故意吃剩下一两片,然后顺理成章地让女仆处理剩菜。
“不用那么紧张,怎么,怕到时候回城堡了,我母亲又要训诫你们?”
苏帷看着餐桌旁边的两个女仆,她们一贯服侍自己,平日里没见对他这个知根知底的少爷这副紧张模样。
“少爷,我们……”贝拉犹犹豫豫地说道,而一旁性子更加率直的阿曼达见自己的好伙伴在少爷面前这么支支吾吾,直接抢过话头:
“我们很担心您上战场,少爷。”
苏帷本来一直面无表情,整个房间都好像处在一种低气压支配下,让两个女仆鼓足了勇气才敢回话,而听闻女仆们紧张的原因,他脸上顿时有了淡淡的笑意。
战争在即,周围一直笼罩着肃穆的氛围,而他心底里怀有一种对战争的厌倦感,如今都被冲淡了,就像乌云遍布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从中投下一束灿烂的阳光。
“之前我去讨伐海寇的时候,你们也没有这么担心啊?”苏帷又吃了一口鲜嫩的鹿肉,按他的美食经验,这种肉质应该属于半岁左右的小鹿,鲜美无比。
“那不一样……”贝拉马上说了一句,然后又没了下文,让旁边的阿曼达看着为她捉急,偏偏自家少爷最宠爱这个性子柔弱的小伙伴,平时的赏赐和宠幸也是她被偏袒得最多。
“好了,过来喝口汤吧,就我一个人,你们俩站在旁边也没什么事情干。”
苏帷餐桌上的芜菁汤基本没动过,这种入口脆爽回味辛辣的植物味道很受有点资产的小商人或者底层贵族喜爱,因为这种味道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享受了昂贵香料的同等待遇。
苏帷一直喝不惯芜菁炖出来的浓汤,上层贵族也一样,他们把这种植物看做下面人的食物,觉得吃完嘴里有不雅的辛辣气味,不适合和其他贵族见面交谈,那样会有失礼数,受人嫌恶。
可能前身喜欢芜菁的清爽中带一丝辣味,所以厨师才会在这个天气炖汤,不过苏帷更偏好把芜菁腌制成酸菜——把自己不想喝的汤赏赐下去,倒是适合她们俩在深秋这种天气驱寒养身。
老管家在外面巡视庄园的工作,军队的事情不应该他来操心,但是他需要跟随少爷一同离开迈萨村,回去城堡跟男爵夫人汇报工作,而不是留在村里看护领主财产,所以他得把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才能放心。
苏帷的骑士装备已经完成了保养,现在就挂在餐桌旁边的架子上,用完这最后一餐,苏帷一行就要启程前往诺曼男爵领,去和自己父亲以及其他骑士同僚汇合。
这次征召不是对外战争也不是前去平叛,所以征召令没有急如星火地召集所有贵族,给了手底下封臣充足的备战时间,而且大概率到了诺伦城还有一场盛大的宴会为他们接风洗尘,鼓舞贵族的信心。
苏帷用完餐食,按照一贯的节俭习惯用白面包把盘子上的肉汁吸收干净再吃,这种流程类似于老传统里农耕时节王室亲自组织贵族去王家林苑里面耕地,哪怕只是挥挥锄头或者走个过场。
在道格拉斯大陆,一边强调贵族血脉高贵,地位差距极度悬殊,一边各个王国都保持着这种小细节上约定俗成的节俭传统,看似非常矛盾,这种细节又不妨碍贵族们铺张浪费地开宴会。
苏帷考究过历史,前者是因为这个纪元最初的贵族是真的血脉高贵,王侯将相确实有“种”,后者是为了世代警示统治者,让他们不要遗忘人类披荆斩棘的过往。
单单就人类王族的传承表现来看,这种传统确实有效,上千年下来昏君出现的频率已经低得不可思议,这里面可能也有漫长寿命的人族守护者存在的因素——老祖宗可是真在天上看着的。
萝卜的嘶鸣声从庄园房子外面传来,苏帷在阿曼达和贝拉的侍奉下穿好了整套装备,而且在力量属性提升以后,这种铠甲几十斤的重量分担到全身,他已经觉得轻若无物了。
一身戎装,苏帷走出壁炉和女仆们组成的温柔乡,来到庄园的空地,在他面前,旌旗招展,士兵列阵,一种激振的气氛冲散了对寒意的畏惧,名为战争的热血流淌在士兵们的身体里面。
苏帷看着眼前的军队,虽然只有不到百人,但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精神昂扬,俨然是一支可战的精锐之兵,可以承受很高的伤亡而不溃退。
在伟大领主的麾下,他们不害怕鲜血与伤口,要在战场上为自己奋斗出一个明天——战争是平民最好的晋升道路,尤其是在国家尚武的背景下。
对于这些即将参与战争的士兵们而言,骑士册封不敢奢望,但是如果能和盖里一样依靠勇武的军功混到军士的头衔,他们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往后再回到迈萨村,便堪称衣锦还乡。
苏帷按照出征前的习惯大声鼓舞麾下军队的士气:“今时起兵,建功立业,就在当下!”
这句话苏帷是用简练的古赫拉语说的,那些短句翻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这种蕴含神秘力量的语言说出来可以让所有具有灵性的智慧生物通晓其中含义。
于是士兵们不仅仅是被领主的许诺吸引,还有被这种昂扬的心灵力量所鼓舞,士气高涨,足以在焦灼的战场上扭转既定的战局。
亚尔曼他们几个站在队伍最前排,那种战场上的迷幻仿佛就在眼前,他们好像看到了甲胄金光闪闪,军队的纪律如此值得称赞,心灵如此坚强高贵。
所有的一切,包括杀戮与鲜血飞溅,都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看到将要如此完美地执行杀戮之事的军队,他们就像抚摸稚子的肌肤,感受到了极端的取悦在冲击头脑。
四圣魔戒回应着士兵们那种奔赴胜利的强烈决心,“力量与荣耀”铭文上流淌的那种熔融的黄铜色泽变得更加耀眼夺目,直教人不敢直视。
魔戒上面只有这个铭文处在元素警戒线之上的状态,于是那种炽烈的黄铜光芒压过了“激情与艺术”铭文上泛滥起的一点微光。
苏帷在脑海中恍惚地听到如此话语:“甲为黄铜,器为斧刃,步步见血,颅铸京观。”
那种回响在血色荒原的号角声再次隐隐约约地出现,带来最原始的、永不停歇的愤怒,耳边的风声都好像化作了蛮牛的咆哮,吹得人血脉贲张,面庞涌上炽热的血色。
这种海潮一般涌上心头的异样情绪被苏帷很快平复下来,没有像是星火燎原一样从黑暗中席卷心灵的原野。
面前的士兵都没有发现自己领主一瞬间的走神,依旧沉浸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美好憧憬中,对战场的凶险报以昂扬的斗志,不畏鲜血与伤痛。
作为念力体系的大成者,到达炼金术之王巅峰的人,苏帷·赫尔墨斯对于心灵力量的挖掘和掌控可以在整个人族历史上名列前茅,他的心灵防御堪称不破的壁垒。
即使到了现在这副境地,转换了本质,刚刚重新跨过学徒之门,在超凡领域孱弱不堪,他依然不受腐化,心若磐石,这种意志上的力量是凡人也能拥有的,强者却不一定具备。
苏帷瞥了一眼手上的四圣魔戒,这么三番两次下来,他深知其中有一些问题,是他这个铸造者也没有掌控的根源性的问题,而圣者已经对他有所告诫,他还没有抓住隐藏在迷雾中的灵感火花。
趁着士气激昂的当头,苏帷下令全军开拔,他翻身上马,手持焰形大剑,背负黑色巨刃,一人双武器,骑着高大的萝卜走出了骑士庄园,显得神气完足,英勇非凡。
旌旗招展,鲜艳的家徽在阳光下无比醒目,整齐划一的队伍就跟在苏帷后面,头顶桂冠、身携双剑的飞鹰图案完美地对应了此时人马具装的领主,给这次出征添上了一笔难以言说的神圣性。
士兵们气势贯如长虹,步伐整齐有力,这种军纪就象征着战斗力,代表血战不退的决意,因为将率领他们的是伟大的领主,他们要朝着战争的最前线冲锋,将敌人的鲜血和颅骨献给伟大领主,昭示他们的荣耀。
只是一支不到百人的部队,在送行的迈萨村村民眼里却走出了精锐之师的气概,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好像已经出现在他们身上,让那些出身于迈萨村的士兵在村民眼里显得有些陌生,其中和他们有着血缘关系的不在少数。
辎重队伍跟在最后面,里面绝大部分是粮草,都是今年秋天丰收上来的新谷,植物油脂带来的油光最为温润,是供给军队的上好补给,要带到男爵领那里统一接受粮草管理。
这批新米都是让村民紧急晒干、集中舂完的,需要感谢这个秋日的太阳没有被雨云遮蔽,而且这下子的劳动强度堪比老天爷不愿意赏饭吃的时候要在地里抢收粮食。
迈萨村粮仓地窖里面的陈米被启用出来一部分,发到村民们手里,抵掉了今年应发的税后谷物,苏帷亲自到场监督了这个过程,当时焰形大剑就插在土地里。
虽然是陈年旧米,但是干燥阴凉的地窖将其保存良好,而且苏帷下令发了今年收成量的五成,比往年多了一成,于是村民们更不在乎是不是陈米了,能吃饱肚子永远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好几口人吃饭的家庭。
在出征之前发粮食的时候,他们跪倒在地,高呼领主老爷仁慈,那副模样如果不是自知卑贱不敢僭越,他们可能都会来亲吻苏帷足下的土地。
贝拉和阿曼达坐着牛车,上面放着这次出征的行李,在之前收拾的时候她们事无巨细,完全不嫌麻烦,甚至把苏帷的床褥都给打包带上了,好像这次出门不是行军打仗,而是贵族在社交季郊游狩猎。
苏帷问过自己两个女仆,得到的回答是她们不懂打仗是什么样的,但是她们知道路上跋涉滋味不好受,把枕头和床褥都带上,少爷就可以在晚上睡个好觉。
这种关心让他对她们俩是哭笑不得,最后只是简单地亲吻她们的面颊,叮嘱她们在战场上安营扎寨的时候不要离开自己的营地帐篷,真需要出行也要把护卫带上。
当初苏帷乘坐着来到迈萨村的那辆大马车如今也在队伍里面,由老管家手执缰绳驾车,而约翰曾经劝说过自家少爷坐马车,不需要在上战场之前一直穿着那么重的铠甲还长时间骑马,那样很伤两胯。
不过苏帷坚持要身处队伍的最前列,并且表示自己不想“髀肉复生”,在飘扬的家徽之下,领主老爷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能够极大地鼓舞军队士气,而不是养尊处优地坐在马车上,让士兵们自己冲锋陷阵。
只要旗帜不倒,骑士老爷的鲜艳战袍还在敌人的阵线里面穿凿,士兵们就不会停下冲锋的脚步——战斗这种事情从来都是领头的一句“跟我冲”,然后手底下的人就悍不畏死地冲锋,并且一往无前。
那辆大马车可以在适合展现贵族体面的时候派上用场,例如参加诺伦城举办的贵族宴会,艾德文伯爵应该会到场祝词,各家贵族也会带上待嫁的女儿,那时候估计才叫争奇斗艳。
苏帷是见惯了那些贵族子弟的脾性的,虽说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不会嚣张跋扈,但是私底下的攀比从来没有少过,而且根据家里爵位的高低和血缘关系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圈子。
他一直追奉理性和力量,自然一直对那些捞不到继承权、只能每日排遣无聊的贵族子弟瞧不上眼。
那些在人类历史上熠熠生辉的星辰们有没有纨绔出身?当然是有的,不过良药是痛苦和磨难。
当年炼金术师们在贵族宴会上都是占据独立的一块区域,身为学徒的苏帷·赫尔墨斯跟随自己的导师在场,他在旁边观察那些贵族,那时候他就清楚:就像炼金术要彻底杀死物质一样,只有极端可以塑造一个人。
战争的血与火就是极端之一,很多人都能在战争中寻得重燃的机会,而苏帷的心灵是历经磨难后的百锻精钢,些许风霜已经不能磨损他,更不用提为他点燃熔炉,再度塑造强者之心。
在时代的乐章里,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魂牵梦萦的故乡,跟随着他们命运里应许的伟大领主,要奔赴一场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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