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像是夜空中点缀的繁星,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苏帷的这一餐是平淡的,即使是战争之前的送行宴会,也没有渲染太多不舍的情怀,这副名为“家宴”的画卷描绘的是三个人的亲情故事而不是宏大叙事的战争史诗。
对于战火纷飞的道格拉斯大陆而言,一名贵族没有亲自投身过十场以上的战争都是不合格的,就像炉火中锻打的钢铁,时刻保持着炽热的内心,等待着下一锤历练的到来。
餐点是丰盛的,最近领地刚刚结束秋收,富饶的物产向着城堡里面进献,母亲薇妮丝亲自下厨烹调,为父子二人践行:
奢侈地挖空整块白面包,里面填满了鹿肉浓汤,在餐桌上氤氲着热气;新鲜的蔬菜水果做成沙拉,淋的正是迈萨村产的橄榄油,里面还有细碎的熟成鱼肉;白面包、鸡蛋和牛肉混合碾碎打成肉糕,表面刷上蜂蜜烤制,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在这个年代,享用肉类基本是贵族的特权,普遍对素食有一种轻视,贵族们都以吃到稀罕的肉类为实力的象征,诸如七鳃鳗等令人感官不适的菜品也会出现在他们的菜谱上。
海鲜自不必说,渊洋里面徘徊着海族,深海打鱼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于是贵族们对稀有的海鲜也是趋之若鹜,甚至专门组织武装船队深入风暴海域,碰上了海族就会爆发正面战斗。
越是深入内陆,吃到海鲜就越是奢侈,尤其是容易腐败的龙虾,非常容易先腐后死,这种食物往往被拿来做天然的肥料,让监狱里面的囚犯顿顿吃龙虾都容易爆发内乱。
贵族如果能吃到新鲜的龙虾就证明家族运输能力很强,往往会请画师把这一幕画下来装裱在城堡里面,好跟后面来这里开宴会的亲戚炫耀。
苏帷一家倒是没有轻视素食,新鲜的蔬菜瓜果一直在城堡的征收名单上,因为诺曼男爵久经沙场,见惯了对食物来者不拒、保持杂食习性的士兵比推崇肉食的贵族身体更好,而且不容易得病。
他清楚素食对人体健康的重要性,对孩子的教育一直是多吃蔬菜水果,不会像那些宫廷贵族一样天天开宴会,沉迷吃肉不可自拔,把自己吃得大腹便便,还需要仆人用担架送回家。
那种人上了战场都是要被军事贵族齐心孤立的,大部分贵族还没有堕落到这种程度,人族内忧外患的问题一日不解决,道格拉斯大陆诸国就继续保持着缓慢的上升态势,没有被拖进奢靡的泥沼。
索尔金大帝曾经在宫廷宴会上提过一句对王都这种奢靡风气的不满,于是这种政治信号迅速传遍了整个兰威王国,尤其是那些习惯了开宴会从早吃到晚的贵族,那段时间都是脸色煞白,努力节食,一副虚脱的样子。
如今贵族们办宴会都不会通宵达旦了,越是大城市越是执行得严格,而小地方的贵族没有这种享受奢侈的实力,自然就不会随意办宴会,奢靡之风一时消解。
现在苏帷家里在场入座的不过是三个人,偌大城堡里面人丁不旺的弊端就必然是这种冷清的氛围,里里外外都是仆人,贵族和平民之间隔着厚厚的墙壁,而亲情的火焰烧不暖家宴的冷灶——人太少了。
三个人心里各怀心思,诺曼男爵思考着战场沙盘,推演着未来战争的走向,苏帷想着餐后把原始的元素结晶石交给四圣魔戒吞噬,唤醒最基础的权能。
薇妮丝夫人没有对餐点多下刀叉,毕竟厨师总是喜欢看客人愉悦用餐,而对自己做饭的成果提不起食欲,她在餐桌上一直走神,被男爵提醒了几次。
母亲在忧虑着苏帷上战场的表现,自己幼子那么年轻,第一次投身沙场,容易不知轻重缓急,她必须多叮嘱孩子:不能率军冒进,不要贪图军功,须知历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宴会餐桌上曲颈银瓶存着苏帷带来的拉罗帝伦血酒,为这场丰盛的大餐增添了馥郁的酒香,苏帷和父亲诺曼男爵推杯换盏的模样都被母亲看在眼里,一时间舒缓了涌上心头的忧虑之情。
这种贵族庄园酿造的葡萄酒带来原始的甜味,比蜂蜜更奢侈,品质上乘,没有明显的酸涩。
葡萄酒在人类历史上占据着很高的地位,这场战争的辎重物资里面就有“葡萄醋砖”,一种发酵过度的葡萄酒做成的固态食品,形态类似给牲畜舔舐的盐砖。
葡萄醋很万能,对于上战场的贵族来说,水、葡萄醋砖、蜂蜜和少量芫荽子混合而成的饮品可以解渴提神,葡萄醋还可以直接淋在伤口上,经验告诉他们这样不容易后续发生化脓。
有些工兵还会用葡萄醋软化岩石,方便在山上开道,很多工程都离不开葡萄醋。
古时候比现在生产力更加低下,砂糖还没有登上贵族的餐桌,蜂蜜和水果是甜味的主要来源,并且产量并不稳定,直到有一天贵族们发现铅这种银矿的伴生金属作为容器内胆煮出来的葡萄酒会格外香甜,并且可以去除苦涩。
贵族们碰上开宴会的时候,一天至少要喝掉一两升葡萄酒,铅酒杯和内部鎏铅的铜壶曾经风靡一时,然后很快就被法师圣议会一纸禁令通告大陆,阻止了铅的普及,没有造成太大危害。
现在各种城市私底下依然有一些非法作坊在生产铅糖,受众一般是小有资产的市民,他们吃不起蜂蜜,又贪恋迷人心窍的甜味,就会在黑市上购买铅糖止馋。
在法师圣议会的明令禁止下,当地贵族即使是依赖操控走私赚取收入,也会大力打击黑市里的铅糖作坊,甚至派出军队扫荡,所有搜刮出来的铅糖就地销毁。
这种手段固然有效打击了铅糖的流行,但是历来物以稀为贵,同时也让铅糖的价格水涨船高,吸引更多可以为了利益抛弃脑袋的人加入铅糖的生产,两边你来我往,就成了市民们平日里排遣无聊的谈资。
“苏帷,做好准备,其他骑士都已经到了,我们明天就集结出发,尽快赶到诺伦城和艾德文伯爵汇合。”
诺曼男爵饮下银杯中的最后一口血酒,带着一分酒气向苏帷说道:
“至于比武大会的事情,伯爵已经表露了他的意愿,为了鼓舞士气,竞技大赛会正常召开,并且许诺奖品更加丰厚,一定会吸引更多年轻骑士和贵族子弟来诺伦城,我听说你想要参加,这些消息你应该感兴趣。”
此时苏帷正在用白面包擦干净留在盘子上的浓汤,听闻父亲的话,他颔首致意,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餐宴结束以后,仆役们围上来收拾餐桌,那些吃剩下的食物都是属于他们的,能分到多少也是仆人内部地位的体现,往往伴随着明争暗斗,贵族们基本不太关心这些。
这个年代的好吃食可以被吃上三遍,贵族吃第一遍,仆人吃第二遍,这时候一般肉类都会被吃干净,然后剩下的残渣被倒给奴隶们,让他们也能分到一点油水,对于奴隶来说是难得的享受,可以让他们多熬一些时日。
阿曼达和贝拉作为苏帷的贴身女仆不需要参与这些残羹冷炙的瓜分,她们的饮食都依赖侍奉的贵族直接恩赐,可以说有好有坏,要看领主对她们的宠爱程度,受到冷遇的自然只有黑面包啃。
在苏帷册封骑士自立门户以后,他就不用像以前那样,晚上以自己要用夜宵为说辞给女仆们加餐,而是光明正大地吩咐厨房,让她们享用超越仆人的待遇,能吃上昂贵的白面包。
她们俩正走在苏帷前面,为他举着灯盏,穿行在城堡的走廊,送饮酒后的少爷回房间休息。
如果少爷想要洗澡,贴身女仆必须阻止他,很多贵族就这样溺死在浴缸里,这种饮酒带来的血的教训已经成为贵族仆人的常识。
城堡里面依然保留了阿曼达和贝拉以前住的仆人房,回来之后见到了不少熟识的面孔,一些女仆还拉着她们闲聊,想要知道她们跟随着苏帷少爷去了迈萨村过得怎么样。
这种情况在仆人这个圈子里面很常见,尤其是没有希望当上管家的女仆们,表现得倒是一副朋友情深的样子,其实还是见苏帷少爷仁慈,时常赏赐,想要攀上高枝。
阿曼达和贝拉对此门清,她们不会跟这些城堡里的老人闹僵,但是也不会再住在原来的仆人房了,她们需要跟苏帷少爷住在一起,贴身侍奉,随时满足领主的要求。
为了离领主更近,贴身女仆一般分到的房间可能还不如仆人房那种通铺,最常见的就是跟步入式衣帽间一样大小的空间,需要蜷缩着身体才能睡下,有点像是落地柜里面的大格子。
回到自己房间,苏帷坐在四柱床上,三面挂着帷帐,柱子上装饰着生铁雕刻的花纹,繁复回转,一路蔓延到顶端,向外伸出飞鹰展翅的雕像。
房间的石墙上镶嵌着一座壁炉,黑铁棘刺在炉膛外面围出一圈栅格,凸出墙壁的半圆盘上伫立着一尊身披斗篷的无面贤者雕像,上升的烟气走烟囱管道离开,阴燃的木炭上火星闪烁,为深秋笼罩的房间带来温暖。
积累的炉灰会被仆人清理,但是炉膛后面石砖上的焦炭痕迹证明了这座城堡的岁月,有些贵族会在壁炉里面做手脚,拧动雕像上的机关就可以让石板抬起,露出后面的暗道——在苏帷印象里,这个壁炉也是这样。
这个房间的窗户只是一个小小的方格,透进来的阳光非常有限,基本只能靠桌子上的烛火和壁炉的火光照亮房间,但是依旧摆脱不了昏暗,像是沉浸在宁静的夜里。
倘若常年居住在这种城堡环境里面,皮肤的血色都会慢慢褪去,变得古怪苍白,如同长期关在坟墓里面,重见天日也无法恢复。
有些贵族就推崇这种苍白肤色,可以凸现棱角分明的五官,最好皮肤下的血管也是蓝色的,彰显贵族与劳动平民的差别,宣扬是祖上的荣耀让他们历代优雅高贵,血统纯正,智慧非凡,是真正的老贵族。
阿曼达和贝拉守在床边,因为苏帷在餐桌上已经喝了不少酒,生怕少爷醉酒以后磕碰到床角之类的尖锐地方,但是苏帷摆摆手向她们说道:
“不用为我担心,女孩们,回去休息吧。”
她们俩默默对视了一眼,虽然少爷是这么吩咐的,语气也很正常,但是为了少爷的安全,她们少有地站在原地,没有马上执行苏帷的命令。
眼看阿曼达和贝拉不为所动,苏帷就知道她们担心自己是醉了装没醉,毕竟贵族总是在这种事情上求一个面子。
人生难得一回醉,很多人喝酒不是为了酒的口味也不是为了聚酒的热闹,只是图醉酒那种精神迷离的状态,好似灵魂都在身体里面缓缓逸散,不再需要去思考那些烦恼事,可以任性逍遥,哪怕只是一会儿。
苏帷叹了口气,迅速分解掉了身体里的酒精,转瞬之间就回到了饮酒之前的状态,那些喝下去的酒液像是流入了一个黑洞,无声无息地消失。
对于跨过学徒之门的超凡者而言,肉体、心灵和灵魂组成等价三角,控制后面两者就可以影响前者,如果不是超凡性质的酒水,或者超凡者自己渴望大醉一场,基本都是千杯不醉。
“我没有喝醉,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阿曼达,贝拉,今晚就不需要你们陪我了,让我自己独处一会儿。”
苏帷亲吻了她们的面颊,嘴里没有一点酒气,让她们可以放心,自己这位领主不会随便撞到桌角或者摔倒在地砖上鲜血淋漓——有些贵族去世就是这么潦草。
他支开了自己的女仆,在她们关上房门以后,目光就落在了床头柜上面,那里正放着从城堡密库里面带出来的超凡素材。
城堡里面没有现成的炼金设备,那种东西不是男爵可以负担得起的,苏帷如果用现在的念力强度直接处理材料,有效成分的利用率会比较低,对于稀有的魔兽器官是极大的浪费。
然而四圣魔戒不需要炼金术处理就能吞噬那些结晶石,这些矿脉里面沉淀出来的晶髓基本都是大地元素的富集体,因为这种元素的性质最稳定,诞生矿物的地方总能挖到它们的身影。
苏帷打开水沉木的盒子,从里面取出那些浓郁的绿色,独属于春天的气息流露出来,让阴暗昏沉的城堡里都像是鲜花驻留的地方。
大地元素象征原始的积累,春天正是生命萌发的季节,万物在死寂的冬天积蓄力量,直到春日的阳光融化了冰雪,生命从一片寒白中绽放出鲜嫩的绿色,然后在夏季沉淀下来,准备孕育下一场轮回。
这是生命在大自然中获得不朽的方式,衍生出来无数神秘学概念,正如大地元素在世界构成中的作用一样,生命的绿色一向是神秘学的伟大基石。
他把绿色的结晶石放在四圣魔戒上,强烈的如同熔融黄铜一般的颜色被新生的大地元素所掩盖,岩浆流淌的光彩让位于萌芽的鲜绿。
“生命与丰收”的铭文在大快朵颐,闪耀出璀璨的绿色光芒,同先来者相比,这股光芒没有剧烈扩张,而是缓慢的停滞,似乎在寻求一种安逸。
绽放的绿色光芒宛如花园中盛开的花朵,它们平静,它们幸福,像是永远拥抱着春天,景色锦簇而壮丽,无瑕者亦无华彩。
“世有定事,永恒无常,万物终将腐朽,众生由此不灭。”
苏帷莫名听闻如此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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