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莫顿可是一片富饶的土地,你也看到了,路上牛羊成群,粮食满仓。”
诺曼男爵骑着战马,从军团大营的大门处悠悠漫步而出,朝着山头上那座石头城堡前进,而苏帷在旁边给父亲扛着桂冠雄鹰的旗帜,一起缓缓来到城堡铁门之前。
他们父子二人没有带着任何士兵随行,全身重甲,边走边聊这次战事开端的进展。
“巴尔克堡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飞鸟也走脱不了……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当年这里的男爵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拼到了城墙倒塌,家里每个人都死在他们自己发起的反冲锋里。”
诺曼男爵在迂回的山道上打量着这座城堡,旧时被配重式投石机轰碎的城墙已经修补如初,现在上面正有一些弓箭手紧张地拿着弓箭对着他们俩,看上去随时可能箭如雨下。
苏帷看向巴尔克堡上空飘扬的男爵家徽旗帜,在围城部队的衬托下显得无比的孤独,他跟领先自己半个身位的父亲提起自己的看法:
“攻城器械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这里应该要重复当年的故事了……不过艾德文伯爵想要闪电突袭,这么一座男爵标准的城堡,防卫力量薄弱,完全可以碾压过去,让工兵搭云梯,盾步兵登城,弓箭手在下面交叉压制。”
诺曼男爵身穿黑色重铠,这种缓慢前进的速度反而让座下战马倍感吃力,蹄子踏在土地上留下一个个明显的痕迹,苏帷看到这种现象,觉得这种铠甲可能更适合让萝卜来驮。
当初那个炼金术师可能学艺不精,轻身的重力矩阵都没有铭刻到铠甲里面,步战尚且无碍,能穿这种重铠作战的都是超凡者,就是苦了这些战马。
诺曼男爵在听闻次子的看法后摇了摇头,显然是不认可这种攻城手段,他对次子苏帷说道:
“我们带来的都是精锐,伯爵就算想要速战速决,也不会批准蚁附这种战术的,没必要拿我们的人跟那些农夫以命换命。”
男爵余光发现苏帷一直盯着城墙目不转睛,以为自己次子的建功立业之心过于急切,又补充说明了作为身经百战的将领,他自己对这场攻城战的思路:
“时间优势在我们这边,拿下这座争议漩涡中心的男爵领,时间一长,风向自然会向我们转变,不需要像你说的那样激进。”
“他们现在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把希望都留给了远方的瓦尔特伯爵的援兵了,不过他们坚持不了那么久,我们更需要防备的是这里的封主克里佛伯爵。”
苏帷默默点头,不过同诺曼男爵心想的不一样,他并不是急于靠攻城战拿下自己的第一次功绩,甚至不惜用手下士兵的人命去填城墙,而是默默纠正着自己的惯性想法。
他自己经历过的战争次数和规模烈度绝对远远超越了诺曼男爵,发展到了伤亡只是一个数字的地步,那种超凡战争肯定是在场所有贵族都无法想象的。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自己面对流血的战争就变得如此冷漠了?生命在他手里已经成了棋盘游戏上面的货币么?
苏帷重新开始回忆自己起家那时候的历史,每次经历一场战斗,手下花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培养起来的精锐有什么闪失,他都要心疼好一阵子。
现在回到这种规模的战争,苏帷第一次想起当初跟着自己的士兵,都是自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走过去招募的好小伙子,到了最后又有几个依然活着,继续跟在他的名下,为他献上自己的生命呢?
他发现即使以现在的记忆力,自己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
先登陷阵,斩将夺旗……那些最早被他的话语鼓舞,主动离开家乡加入他队伍的新兵,在他成为炼金术之王,封爵大公,独守【暗月殿堂】以后,他们都怎么样了
苏帷还能记得自己当初带着军队重新回到那些村子,有个戴着花格子围帽的老人笑呵呵对他手下一名骑射手说话的模样,看上去是那名士兵的父亲。
“牧民的孩子啊,现在已经是重甲在身,长弓在手,展翅高飞的雄鹰了哟。”
军队就像心脏,士兵如同血液,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回首看仿佛大梦一场,东征西战,自己都没有机会让他们解甲归田,回家陪自己老婆孩子,赡养自己的父母。
“世人皆歌颂炼金术之王的每一场胜利,殊不知那些战绩本身便是不焚的王者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
苏帷漫步于自己领地的学校时,听闻过一位老师在回答学生仰慕大公的话,那个年轻人向自己老师发问,询问那位战无不胜的强者为何不愿意别人歌颂自己的过去。
“你会希望有人在耳边一直传唱那些与你情同手足的老兄弟是怎么一个个死在你面前的吗?”
《混沌》是一场游戏,而这场游戏正是苏帷的人生,这里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是有血有肉的,或许有些玩家只是把他们当作可以任意删改的数据,但是苏帷并不这么认为——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就像一个真正存在的世界。
回忆就像锚点,让漂泊在疯狂与理性之海上的船只可以变得稳定一些,在苏帷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面板上面极恶/正义的数值出现了些微波动,但是很快就消弭于无形。
苏帷审视着那堵拦在自己面前的城墙,没有从中发现任何超凡因素,他就思索着以自己现在的念力强度,能不能用一道炼金矩阵强行使物质解构,直接让其坍塌一段。
在他飘飞到过去的思绪里,父子二人来到了城门之下,巴尔克堡的铁门被缓缓打开,一个男人骑着马走出城门,和诺曼男爵面对面会谈。
诺曼男爵打开自己的面甲,微笑着看向来人,问候道:“吉罗德男爵,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伊恩-莫顿领地的主人,吉罗德点了点头回应道:“诺曼男爵,我过得很好,说起来上次和你见面是在王都,那时候你的长子正式加入了瑰红骑士团,我的朋友,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
吉罗德年纪比诺曼男爵小一些,当年那个被家族安排册封到河谷地的贵族晚辈,现如今须发也染上了一点灰白,他们俩都是兰威王国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的初代贵族,风霜过去,年事渐高。
诺曼男爵同样有些唏嘘地说道:“非常感谢,说到这,达莲娜最近过得怎么样?从族谱来说,她应该算是我的表妹吧,听说还跟我在同一座城堡里面出生,当年我还见证过你们的婚礼呢,记着那是在一片草坪上,你看,我还特意带了点礼物。”
诺曼男爵伸手拍了拍挂在战马身侧的包裹,从里面拿出来一些包装精致的糕点,还有一根银子打制的胸针,在阳光下泛起闪烁的银光,工艺看起来很好。
吉罗德看着那根花朵一样的胸针,笑道:“很高兴你还记得她,她过得很好,不用你为她担心,至于礼物,我想还是免了吧。”
诺曼男爵拿着胸针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把礼物都收回了包裹里面,继续说道:
“这么些年过去,你变得有些迟钝,甚至可以说有些糊涂了,你的封主是伯爵克里佛,不应该让你的家族参合进来的,这样坏了规矩。”
吉罗德一脸悲戚地大笑道:“哈哈,当年那个在战场上死战不退的骑士也要讲贵族规矩了么,你那股狮子一样的骄傲呢?芝农,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金矿在我的土地上发现,我在这里受封这么多年,没有留下一个子嗣,我这一脉在我这里算是断根了……是时候回报给家族了,本来我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我的兄长死在了逐岸战争,才轮得到我这个不起眼的人。”
这位男爵目光锐利,面容紧绷,山字样的皱纹出现在眉心,他严肃地警告道:
“你不会无聊到来跟我劝降吧,我奉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可以守着这座城堡直到老死。”
诺曼男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道:“不会的,你拦不住我们的军队,在你老死之前,巴尔克堡的上空会飘扬我们的旗帜,放弃吧,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还有达莲娜的关系,我会向艾德文伯爵求取保证,你们可以安全离开这里。”
吉罗德死死盯着诺曼男爵的眼睛,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绝不,我会与自己的城堡共存亡。”
“何必呢,为了金矿,还是家族荣誉?有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么?”
吉罗德说道:“黄金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我的家族,责任、荣誉、誓言,这些都是理由,只要我心里还有这份坚持在,就会死守城堡,我绝不会将巴尔克堡拱手让出,我兄长的血不会就这样白流。”
苏帷看着自己父亲,诺曼男爵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吉罗德背后的铁门,抬头巡视城墙上那些紧张的士兵,淡淡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的,我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我现在可以自己一个人就把你的城门给拆了。”
吉罗德怔了一下,然后在诺曼男爵的威慑下笑着说道:“我清楚你的实力,但是我的魔法弩炮就在城门后面等着你,黑箭会把你牢牢钉死在地上,我会在你生命结束之前跟你喝一杯的。”
诺曼男爵面色凝重地看着巴尔克堡,然后盯着吉罗德那张日渐苍老的面容,应该是在记住他现在的样子,下一次再见可能就是城堡厮杀后躺在地上的尸体了,这幅面容会变得一片血模糊。
诺曼男爵下了最后通牒:“那么,战场上见吧,希望战争结束以后我们还能聚在一个桌子上喝酒,别死在城堡里了,我的朋友。”
吉罗德男爵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令弓箭手驱逐,就在背后看着诺曼男爵和苏帷父子二人慢慢骑马回到了军营帐篷,然后自己拨马回到了城堡,铁门落下,就已经是坚定死守的局势。
随着诺曼男爵进到大营里给艾德文伯爵汇报结果,苏帷就已经清楚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就在当天,那些搭建好的十几台配重式投石机就开始了对巴尔克堡城墙的狂轰滥炸。
一颗又一颗巨石在机械结构的力臂下被甩到了空中,就像一个个巨人在投掷他们手中的石子,摇曳着火光落入城堡的城墙和里面的房屋上,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那一声声闷响,剧烈升腾的烟雾一时连风都吹不散。
这样的轰击持续了几天几夜,每次闷响的到来都像是一个大钟摆一样准时,只有到了夜晚,这种骇人的乐章节奏才会变得舒缓一些,给人喘息之机。
苏帷的超凡视力可以看见城头上有一群蚂蚁一样的士兵在投石机轰出来的缺口上活动,拿各种各样的东西试图填补这些缺损,就像手艺不精的医生在缝合血流不止的伤口。
在金黄的阳光下,风把烟尘吹得满城墙都是,巴尔克堡沉没在这种阳光下,垂死的氛围越来越浓,如同一位巨人躺倒在地上,在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过程中,静静等待着最终的死亡。
苏帷骑着萝卜站在营地里面眺望巴尔克堡,身旁有军事贵族在向艾德文伯爵这位军团长谏言发起攻击,而伯爵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巴尔克堡,就像随行的诺曼男爵一样。
“小心!都快散开!”一声惊呼在营地里面响起,随后就是一阵重物倒塌的声响。
苏帷向声音的发源地看去,一台正在工作中的配重式投石机已经轰然倒塌,身边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一阵手忙脚乱,在廿夫长军士的指挥下开始整理起这座投石机的残骸。
布莱迪副官被派往巡视营地,把攻城器械的情况汇报给艾德文伯爵:
“连续不停地攻击了三天三夜,这些配重式投石机都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巴尔克堡的城墙还是没有完全倒下,伯爵大人,为了尽快解决这里,我强烈建议强攻城墙。”
艾德文伯爵看着垂死的巴尔克堡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偏头对旁边的诺曼男爵说道:“那就准备进攻吧,芝农,以我的名义,去集结所有部队。”
诺曼男爵看了看艾德文伯爵,随后又看了眼苏帷,然后驱马转身前去安排部队,而所有贵族都跟着艾德文伯爵返回了军营帐篷,只有苏帷还留在原地,独自一人摩挲着手中的焰形大剑。
“呜呜呜”的军号声音在营地里面回响,几千人的军团在城堡前面驻扎停留了这么些天,开始像冬眠以后从洞穴里面苏醒的棕熊,彻底活跃了起来,并且这股热血更胜出征之时。
巴尔克堡城墙上的吉罗德探出头看向城外正在集结的军队,向后呼喊道:“敌人要进攻了!所有人上墙迎战!”
苏帷策马来到营地外面,看着士兵推上来的各种攻城器械,凝望着城墙上人头攒动,叹了一口气,双持焰形大剑和黑色巨刃,交叉扛在肩上。
“终究还是要蚁附攻城,拿人命填。”
号角声再次响起,诺曼男爵拔出配剑指向巴尔克堡的城墙,向着士兵呼喊道:“攻城车队,开始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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