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开始进攻吧。”
几根燃火的箭矢笔直地飞上天空,在黑夜中尤为显眼。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马蹄声快速接近,等到傍晚才扎下营帐的士兵们从疲惫不堪的打盹中发现异常,艾德文伯爵的军队已经逼近营地。
喊杀声四起,简陋的围栏丝毫没有阻拦到夜袭进攻的士兵,睡梦中惊醒的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闯进来的敌人斩杀,营地里伤亡剧增。
夜袭敌营的士兵有序地把点燃的火把扔到了帐篷上面,黑烟很快就在营地里面四处飘散,把那些熟睡的士兵像是围栏里的猪猡一样赶了出来。
斗志全无的克里佛伯爵军队在营地里面疲于奔命,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恐惧的尖啸声和喊杀声交杂,夜色浓重,火光四起,更加让人分不清方向。
一支精锐前锋骑兵势如破竹地直指营地中央,蹄声如雷,流窜路过的士兵都被骑矛贯穿挑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鲜血泼洒在泥土上,重重地摔在营帐之上,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执行斩首策略的骑兵很快就冲锋到了大营面前,这座最显眼的营帐矗立着克里佛伯爵的纛旗,骑兵用利刃划开了帐篷蒙着的皮革,打算将克里佛伯爵俘虏,结束这个占据着伊恩-莫顿直属法理的心腹大患。
“这里没人!快退!”
骑兵们在大营里面一番紧急搜索,发现了这个惊骇的事实,意识到克里佛伯爵不在大营,要么已经在喊杀声中逃离,要么这里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在骑兵策马回转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令他们绝望的怒吼:“投掷!”
硕大的标枪在有限的地形里面比弩箭更加显眼也更加具有威慑力,几乎是触之即死,冲在前排的骑兵被密集的标枪覆盖,纷纷落马倒地。
运气好的没有被命中要害,这支骑兵的装备非常精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伤势,但也只是比直接被标枪杀死好了那么一点点。
随之而来的是自己战友们的战马践踏,倒下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呼救声,身后轰鸣的马蹄声就将他们淹没,血泥化为了来年春天绽放鲜花的养料。
“杀出去!继续冲锋!”
奇袭大营的骑士指挥官咆哮着,带领着麾下骑兵们冲进了自己家士兵点燃起来的熊熊火光里面,朝着营地外面急速撤退。
烟气溃散,马蹄声将喊杀声践踏了下去,然后一阵莫名狂风大作,骑兵们就看见了严阵以待、阵型紧密的敌营步兵们,他们主动离开了隐形的帷幕,从阴影中走出,摆出了拒马的姿态。
第一道步兵阵线上,长矛如林举起,猛地向骑兵们刺出,刚刚离开烟熏火燎范围的骑兵还没有完全恢复清楚视线,就犹如摆锤一样狠狠地撞在了步兵阵线这座洪钟上。
马匹的悲鸣声和喊杀声响彻军营,不少步兵成为了马蹄之下的碎骨肉,但是骑兵们纵使战马着甲,也越不过一道道步兵阵线的阻拦,那些士兵把自己化为了绊马索,用生命拦下这些骑兵。
克里佛伯爵埋伏在军营外侧的精锐步兵开始围杀减速的骑兵,后排步兵将手中标枪投掷出去,射杀近在咫尺的骑兵。
骑兵和步兵混杂在一起,冲锋的势头被彻底打断,骑兵们在狭窄空间里只能选择舍弃骑矛,拔出军刀开始和步兵贴身搏杀。
很明显,能在夜袭之中执行反埋伏这种任务的士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纷纷砍杀马腿、用长矛去戳刺马匹的臀部,让那些披甲战马陷入了受伤后的惊慌失措。
他们井然有序地进一步攻击那些被座下战马晃得手忙脚乱的骑兵,或是一枪刺过去,或者直接将其拉下马,一群人将其乱刀砍死,绞杀成血肉模糊的尸体。
猝不及防之下,有些马匹一头扎进了敌人的阵线,骑兵只能紧紧拉住缰绳看着这绝望的一幕,为了不被颠簸下马背,双脚死死地夹紧马腹,然后眼睁睁看着尖锐的长枪刺入自己胸膛,搅碎了内脏。
骑士指挥官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自己作为奇袭的一方会成为瓮中之鳖,而面前这个看似被火焰和黑烟扰乱的军营只是一股假象,是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的陷阱。
身披战袍的身影在敌军中英勇作战,刀光剑影,步步见血,连斩十数人,震慑住了敌军,让他们犹豫了一瞬,落马的骑兵们趁机聚在他身边,一时间阵型稍驻,同那些汹涌而来的士兵厮杀。
然而好景不长,士兵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而存活下来的骑兵们越来越少,那位骑士更像是一片落入水银的金箔,很快就被吞没在这些士兵中间。
这支马踏敌营的精锐骑兵最终尽数折戟沉沙,犹如星火一般消逝,沦为这场反夜袭的第一份口食。
军号声在夜袭方向的另一边响起,大量士兵从两侧交叉刺入军营,把那些已经在军营里面因为大肆放火而跑散了的士兵分段围歼。
那些夜袭的士兵被箭雨覆盖,随之而来的是标枪、飞斧还有大量燃火的原木和头颅大小的石块,砸到士兵们身上,他们纷纷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本来一片大好的局势瞬间狼狈至极。
“兄弟们,跟我上!”克里佛伯爵一方士气高涨,指挥官兴奋地大吼。
从夜袭的反方向涌出来的不只是那些阻杀了奇袭骑兵的老兵阵线,一些更加年轻的士兵跟着老兵的步伐,学习着他们的战斗经验,悍不畏死地朝着夜袭士兵扑了上去,军营里一时乱作一团。
挥舞着战斧切入战场的指挥官一头扎进艾德文伯爵的军队,其他士兵紧随其后,犹如一把利剑刺入了敌人胸膛,并且切断了他们的退路,那些夜袭军营的士兵直接落入了口袋包围。
艾德文伯爵投入夜袭的士兵素质很高,都是各方贵族的精锐私军,即使是在这样的劣势之下,经过最开始的慌乱,他们也能快速重组阵型,以小规模部队为单位组成盾阵,同那些突入军营的士兵展开了厮杀。
两边都架起了盾牌,死死顶住对面,一时间谁也压不住谁,都扛着盾牌竭力顶住阵线,只要有一点机会就把长剑刺向敌人的颈脖。
顽强抵抗的夜袭士兵终究是陷入了人数劣势,并且敌人拥有远程支援,僵持的局势很快就向克里佛伯爵一方倾斜了天平。
克里佛伯爵一方的指挥官引着绞杀完所有奇袭骑兵的精锐老兵加入了战场,用手扒开盾牌、用长剑穿刺、用利斧劈砍,犹如一只冷静捕杀猎物的老虎撕咬着带刺的豪猪。
原本就展露出颓势的夜袭士兵阵线很快被打开了一个致命的缺口,然后克里佛伯爵的骑兵气势如虹地冲向那个缺口,轰鸣的马蹄声彻底踏碎了夜袭步兵们的心神。
缺口迅速扩张,艾德文伯爵一方的士兵阵线被骑兵洪流冲散开来,骑兵们以摧枯拉朽之势,余威不减地席卷了整座军营,成为了压垮这场夜袭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袭士兵一个个倒地,眼神从绝望到逐渐失去生机,飞溅的血花落在克里佛伯爵士兵的脸上,几乎要把眼睛糊住。
原本崭新光亮的长剑,在反夜袭之前的傍晚磨好,现在逐渐沾满了夜袭士兵的鲜血,变得越来越钝,士兵们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剑刺入敌人血肉时不再那么顺滑,还有被骨头卡住时候的硌手感觉。
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证明夜袭军营的士兵是绝对的精锐,营养丰富,没有夜盲症的困扰,而且在这样的劣势下都给敌人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巨大的压力使得军营内的夜袭士兵士气开始崩溃,一些士兵试图从来时的方向逃离这里。
然而负责分段围歼的士兵已经包围了军营,对溃逃的军队进行了战场切割,然后展开了无情的绞杀,没有任何逃跑的空间。
喊杀声逐渐减弱,火焰的噼啪声成为了这座狼藉的军营里唯一的主题,投入永眠怀抱的士兵们无法发声,现在每一脚踩在地上都有血水从泥里溅出来的声音。
在这场漂亮的反夜袭战里,留守军营的士兵都是牺牲品,他们成了引诱艾德文伯爵军队的饵食,并且效果卓著,让打雁的猎人自以为夜袭顺利,然后越来越深入陷阱。
夜色渐浓,克里佛伯爵骑着战马开始巡视这座毁灭之风吹遍的军营,帐篷都被烧成了漆黑的架子,自己大营的皮面也被利刃划得面目全非,已经不能再用了。
一个披着蓝色袍子的身影时刻跟在伯爵身边,拄着一根修长的木杖,木头表面密布着树瘤,像是一个个无瞳的眼珠,而顶端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鹰隼,眼睛上镶嵌着一对蓝色宝石。
“哦命运,如同月亮一样变幻无常,他们满怀杀戮的欲望,现在如冰雪一样消融,徒劳无功,万物皆虚,命运就是令人恐惧,又如此甜蜜。”
吟游诗人一样的语调里面,伴随着难以压抑的奸笑声,那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古怪,拱卫在克里佛伯爵身边的近卫们都自然而然地远离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好了,收起你的笑声。”克里佛伯爵须发皆白,出声制止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
那个人咳嗽了一会儿,像是一时半会要喘不过气去世一样,然后身形又变得非常冷静,没有了那种看上去马上就要原地手舞足蹈的癫痫模样,连语调也变得低沉如天边聚集的乌云:“请伯爵大人记住您的承诺。”
克里佛伯爵无视了那个双手拄着木杖把自己撑在地上的身影,开始频繁下达命令,调度着刚刚完成一场血战的士兵,随时准备面对艾德文伯爵的反扑。
那个身影重新直起身子,把干枯如晒干了的鸟爪一样的手收回了袍子里面,然后默然注视着天边的地平线,那里漆黑一片,正是巴尔克堡的方向。
克里佛伯爵看见那些跪地投降的战俘在挣扎与哀嚎中被自己麾下的士兵补刀杀死,对传令兵说道:“让士兵们不要伤害战俘,没有致命伤的都尽力救助,保证他们的食物供给。”
现场指挥了这场反夜袭的贵族指挥官提着滴血的战斧,向伯爵问道:“父亲,需要这样善待俘虏吗?对敌人过于仁慈可能会让他们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克里佛伯爵看着那些战俘被一个个扶下去接受治疗,淡淡地说道:“这些人大多都是艾德文麾下家族的士兵,没有他自己的私军,我更是没看见芝农·诺曼的家徽。”
“可惜了,艾德文太过于谨慎,夜袭营地这种奇策都没有亲自下场指挥,不然可以避免更多流血。”
他拍了拍眼前经历完浴血厮杀的儿子肩膀,“这些士兵基本都是河谷地的人,同为兰威王国治下,没必要赶尽杀绝,而且对他们好一点,可以收拢人心。”
指挥官闻言默默地低下头颅,继续跟着克里佛伯爵巡视战场。
士兵们把那名阵亡在围剿之中的敌方骑士尸体抬到了伯爵面前,那副面容是克里佛伯爵所熟悉的,他指着那具残破的盔甲,罩袍上面的家徽已经被鲜血染红:
“这是博格家族的布利兹,一名英勇的骑士,原本在未来会继承他父亲的男爵爵位,我在诺伦城的比武大会上见识过他的风采,他荣获那一届竞赛的桂冠,被艾德文亲自授勋。”
克里佛伯爵凝视着那副染血的骑士盔下的面孔,对自己儿子说道:
“孩子,战争从来没有可以安居幕后的操纵者,或许那些历史记录告诉你战争是贵族的游戏,我们在战场上不会相互下死手,战败以后也能安全回家,死的都是那些一文不值的普通人。”
“贵族胜利了,就挥舞着旗帜享受所谓的荣誉,贵族战败了,可能会被狠狠羞辱,但是不会失去生命,下到骑士、男爵,上到公爵、国王,只要愿意投降。”
“然而你要记住,这个世界没有棋盘以外的玩家,每个人都是玩具,无论多么高高在上的人,最后的结果也都是一样的,谁都有可能死在战火里面,区别只在于结局的重量。”
“如果有人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全局、操纵战争,那他绝对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克里佛伯爵教育着自己的儿子,告诉他不要因为贵族的身份就自以为是:“河谷地和平了很久,你们是成长在和平阳光下的一代人,但是战争从不在舞台上缺席,你看,它现在就来了,并且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包括这位尊贵的未来男爵。”
“我,艾德文,芝农,都是在逐岸战争里从尸体堆里面爬出来的人,那时候哪里来的贵族荣耀,多少贵族战死沙场。”
那股往昔记忆仿佛随着军营燃烧起的大火而卷土重来,让克里佛伯爵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让士兵们把骑士的尸身带下去,并且吩咐了木棺收殓,未来要给博格家族送回去。
“对了,你带纸和笔了么。”克里佛伯爵骑着马突然回头发问道。
指挥官怔了一下,转瞬思索后回答道:“营地里面有,大营没有被火烧……是要给母亲写信吗?”
克里佛伯爵摇了摇头,吩咐道:“不是,为我找几个靠谱的人,并且要是贵族圈子里的陌生面孔,到时候分别给我送信到诺伦城和王都。”
克里佛伯爵的儿子疑惑道:“诺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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