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让人不禁从心底里打一个寒战。
数千名艾德文伯爵麾下的士兵正沿着山路缓缓转移,周围静悄悄的,甚至没有什么野兽的声音。
河谷地盛产硬木,每一个村庄的树木都高大无比。
即使是在这个秋末初冬的季节,枯黄的树叶已经接近凋零殆尽,谷地里面重重树影依然能让人看不清林子里的动静。
布莱迪副官骑马向艾德文伯爵汇报:“大人,前面就到基里斯伦村庄了,我们的人在里面走了一圈,可能是因为战乱,村民们已经全部逃往伊恩城的方向,所有房屋都是空荡荡的。”
艾德文伯爵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眼天空,问道:“布利兹依然没有消息么?侦察兵有没有查探出来的结果?”
布莱迪副官神色凝重,说道:“没有任何消息,安排出去的侦察兵汇报说,克里佛伯爵的军队次日早晨正常拔营,继续朝着巴尔克堡的方向急行军。”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接了一句:“就像我们没有派出任何人袭击他们一样,侦察兵看到那些营帐收起来的时候都是完好无损的。”
艾德文伯爵沉思了一会儿,便对布莱迪副官说道:“命令军队在基里斯伦暂时驻扎。既然布利兹没有消息,那么必然是夜袭失败,不论他们表象如何,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克里佛知道我们来了。”
“当断则断,我们的军队需要保持运动,放出人马佯装四处扫荡,把周围的村庄都袭击一遍,让他们习惯这些地方有我们的军队出没。”
布莱迪副官忠实地执行了伯爵的命令,但是见他回来以后依然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艾德文伯爵就为自家子侄传授一些关于虚虚实实的战法经验:
“相互认识这么多年,我熟悉克里佛,曾经在逐岸战争他就用过这种办法,让敌人认为自家军队在一片地方来回洗劫,看似在引诱城中守军出战,实则出其不意地率军转移,突袭没有军团驻扎的城市。”
“这种计划克里佛自己用过,所以他必然会起疑心,进而猜到我打算转移目标直扑他的领地,但是我就是想要这一点,让他如鲠在喉。”
艾德文伯爵展开河谷地的地图,里面详细标注了各家领地的村庄分布、山水走势和重要资源产地——这么一张地图就是可以统治整个河谷地的基石。
他用手指在上面指挥,指出了克里佛支援巴尔克堡方向上的村庄,并且重点强调了眼前这座地形合适的山谷,在丘陵地带与山脉之间的过渡带。
“克里佛会疑惑我是不是真的会用他的成名之战来对付他,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如果他选择放弃夺回巴尔克堡而想要转头吃掉我们这支军队,那么他就上钩了,等待他的会是一场伏击。”
“如果克里佛担心其中有诈,不敢让军队散开寻找我们,那我们就顺势去摧毁他的后方,打一场运动战,而不是反过来支援被他们包围的巴尔克堡。”
布莱迪副官一副愕然的模样,但是他很快就回过味来,向伯爵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如果克里佛伯爵坚持选择夺回巴尔克堡,为什么我们不能联合诺曼男爵对他两面夹击呢?”
艾德文伯爵摇了摇头,这场战争注定了是一场心理战,即使失去了布利兹率领的夜袭精锐,双方实力依然没有绝对差距,只能在战法上决出胜负,他继续说道:
“佯装围攻,引诱敌人增援,借机将其歼灭,这也是克里佛的招牌戏法,他清楚我了解他,也清楚我知道他知道我了解他,所以他如果笃定我是在用他的战法,而且他没有来攻击我的话,那我就会去他的后方。”
布莱迪副官在地图上指着巴尔克堡的位置,说出了他的担忧:“伯爵大人,巴尔克堡已经被我们的投石车攻击过三天三夜,攻城战必再有损失,到时候克里佛伯爵围攻城堡……”
“在离开巴尔克堡之前,我就已经考虑到了守城战,城墙没有坍塌,芝农·诺曼可以率领军团防御,我对他有信心。”
艾德文伯爵拍了拍布莱迪副官的肩膀,对他命令道:“去布置部队吧,随时做好克里佛率军扑过来的准备。”
在副官离开以后,艾德文伯爵凝视着手中的地图,眉头紧锁,喃喃道:“布利兹啊布利兹,你和你的军队到底去哪儿了?”
他抬头看向茂密山林里的山头,与此同时,基里斯伦村庄外面的山林之中,诺曼男爵和苏帷骑着马登上山头,眺望远方重峦叠嶂,那里正是河谷地最高的两道山脉。
观察了一阵子,诺曼男爵向自己次子问道:“克里佛他们的军队到哪儿了?”
苏帷指着远处被山脉围起来的地方,那里向连绵的低地丘陵过渡着地形走势,说道:
“那边几座山,还有那边一些林子,克里佛伯爵的军队早就到了,占领了那里,搭建起了隐蔽的山寨,看样子是笃定了艾德文伯爵会走这条路。”
苏帷凝望着不远处藏身于山脉之中的寨子,在那里克里佛伯爵应该还一心执行着自己的战法,甚至不清楚原本在巴尔克堡守城的诺曼男爵会抛下守卫空虚的城堡,率领军团隐秘地摸过来。
他对自己父亲说道:“现在仍然不清楚克里佛伯爵为何可以预料到艾德文伯爵的一举一动,不排除存在内奸或者命运系魔法的可能,不过,父亲,艾德文伯爵和你有这样的默契么?”
诺曼男爵看向苏帷,露出了和煦的微笑,说道:“不用担心,我,艾德文和克里佛,都清楚,一城一地的得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打心底里想的都是消灭敌人的军团,没有了人,那些城池自然落入囊中。”
“在艾德文伯爵出发之前就与我暗示过,他自己露出来的战法是表面一套,就算内奸看在眼里也一样,而我们是他藏在背后的匕首,两者都是假的,也都可以变成真的,无论哪一手奏效了,都可以打击到克里佛。”
“战法的虚虚实实就要贯彻到底,演戏就要以真乱假,没有真真切切的伯爵作为诱饵,怎么让克里佛这只老狐狸上钩呢。”
苏帷虽然很清楚命运系魔法的局限性,但是为了提醒诺曼男爵,他故意反问道:“内奸的信息有限,但是魔法不一样,不需要担心命运系魔法的预言么?”
诺曼男爵眯着眼睛看向克里佛军队的方向,说道:“当年逐岸战争里面,命运系魔法的身影到处都是,我们不是照样胜利了么。”
“或许常人会认为预言是万能的,但是我们这些人把战争打完,都明白了命运的不可捉摸,主动去顺应或者阻止预言,最大的可能都是遭到反噬,一切事与愿违。”
苏帷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然后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除了法尔肯·拜弗斯那位命运系圣魔导师,现任人族守护者。”
诺曼男爵笑容渐泯,目光闪烁,像是回忆起来什么不好的经历,说道:“曾经的我或许不会这么冒险,因为艾德文暗示的这套计划,就这么带着一整支军团昼伏夜出,在山地里面急行军,都没人发现我们穿过了敌人的领地到了这里。”
“避实就虚,出其不意,看似简简单单的战法,还是需要经历过才懂……听说那个教过我的人几年前就病逝在家,让我没有机会去战场上捅穿他的喉咙了。”
历尽沧桑的男爵收回心神,神情肃穆地说道:“好了,开始准备吧。”
“让士兵们砍伐树木准备器械,工程兵造成零件以后搬运在一起组装,记得避开他们俩任何一方。”
诺曼男爵向旁边的贵族询问:“我们的油运来了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以后,他点了点头,说道:“分发下去,让所有士兵动起来,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除了依然与他并肩的苏帷,其他人都转身离去,唯有诺曼男爵始终把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山脉——谁又清楚他们这支队伍里有没有内奸呢?虚虚实实,从来都是冒险的策略。
入夜渐凉,举着火把照明的艾德文伯爵士兵都被下达了注意用火的命令,秋末之时,山林里面积累了大量的落叶,一阵微风吹过都能卷起枯叶纷飞,若是沾染火星,就必然是一场熊熊大火。
在山林中摸黑前进的侦察兵小队用斧头和砍刀开路,艰难地攀爬前进,探索着军队前进方向上周围的所有树林。
一路穿行,直到遇见了阻碍,只见眼前树木被砍倒,光秃秃的树桩连成一片,从两侧延伸出去,在漆黑夜幕中看不清到底多长。
侦察兵们困惑不解,继续深入茂密的树丛,借着云边泄露到地上的一点银白月光,隐约可见两根并排的木桩,他们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赫然一面木墙出现在眼前。
失去掩护以后,一名侦察兵抬头一看木寨城头的士兵举着标枪向他投掷,瞬间贯穿了他惊恐张大的嘴巴,从头颅后面透了过去,扎在地上,就像一根新的木桩融入了建筑群体。
侦察兵小队长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头哨子用力吹了起来,一时间急促的哨声快速响彻山谷,正在其他方向上摸索的侦察兵小队听到了这种警告,也一起拿起哨子吹响。
两侧山林突然点起来火光,就像深夜里突然睁开的野兽瞳眸,明晃晃的火焰箭径直覆盖了侦察兵们,顿时哀嚎声与喊杀声奏起,战争的乐章轰然降临在这座山谷。
一柄飞斧落在了第一个发起警告的小队长头上,巨大的力道使得利刃透过头盔砍进了颅骨,一时间飞溅出来的已经不是纯粹的血,那种混合物污染了周围的树丛,在月光下看起来狰狞极了。
充满战意的怒吼声传遍山林,大量隐藏在后方的克里佛伯爵军队也开始怒吼着回应,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夜,一股劲风席卷大地,连树梢上最后残存的叶子都被震得落下,就像那些士兵的生命。
“保持阵型,稳住阵脚!”
“盾牌都架起来,注意两侧来敌!”
艾德文伯爵麾下的军士们奔走呼喊,竭力指挥着手下的底层士兵维持好长方形的阵线,举盾朝外,锋锐的箭矢落在盾牌上,剧烈的碰撞声连成一片,仿佛大雨倾盆,拍打着农户家的窗户。
藏在深水之下的鱼上钩了,原本小块分割的阵地开始有序运动起来,分成一节一节地朝着基里斯伦原路撤退回去,那里有拔营之前故意砍伐出来的空地带,如同猎人留在落叶之下的捕兽钳。
直到连续的闷响传来,巨大的力道让士兵们都握不住盾牌,那么这次落下的就不是箭矢,而是更加致命的标枪。
克里佛伯爵的士兵不断涌出,并且砍伐着道路两边那些粗壮的树木,加上绳子的牵引,轰然倒下的大树砸起一阵尘烟,将撤退中的队伍拦下,并且分成一截一截的,如同被采伐收割的翠竹。
能够让数人合抱的树木无法很快挪开,有些焦急的士兵手忙脚乱地攀爬过去,成为了最显眼的目标,飞出来的箭矢比军士的阻拦命令更加有效,当场中箭毙命的士兵从树上摔了下来。
克里佛伯爵军队的弓箭手们神色漠然地看着山下的基里斯伦,散发出森然的气息,从容不迫地把箭矢伸向火焰,包裹着油布的箭镞瞬间点燃。
弯弓射箭,朝着基里斯伦的房屋,醒目的火光如夜间流星一样落在地上,阵阵脆响,屋顶的茅草渗透出黑色的粘稠液体,黏糊糊的,在火箭之下熊熊烈火升腾而起。
这是一份炽热且剧烈的礼物,驱逐村民离开自己村庄的正是克里佛伯爵这位顶头领主,那些燃着烈火的油渍犹如跗骨之蛆,沾染上的士兵只能任由火焰将他们的皮肤和血肉一点点啃噬殆尽。
神情恍惚的士兵撤回了村庄,却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辎重部队的同伴在大火中哀嚎,看着这些翻滚的身影,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颅骨。
在军士的指挥下,顶着弓箭手的自由射击,他们开始把村庄和山林之间的树尽数砍伐,连地上的草皮都没有放过,进一步扩大着空地的范围。
寒芒四起,血花飞溅,兵刃交加,嘶喊声震天动地,在黑暗的山林里,上万人以命相搏,推搡拥挤,只有身边的人死去,才有一丝喘息之机。
在这种混乱之中,唯有艾德文伯爵一副淡然模样,好似全然不在乎己方伤亡几许,或者斩首敌人多少,然后他看到了自家狼狈逃出山林的子侄。
艾德文伯爵把布莱迪副官肩膀上的箭矢用力一掰,将箭杆折断,而布莱迪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嘴里不断汇报着军队遇袭的情况。
伯爵沉默地听着汇报,目光一直落在那处涌出来克里佛军队的山寨后面,说道:“芝农,你该来了吧。”
布莱迪副官顿时大愕,只见敌人山寨里面也燃起了火光,秋冬季节的干燥山林是最好的柴薪,蔓延的山火愈演愈烈,璀璨的火光和基里斯伦里的火光遥相呼应,一时间整座山谷都被照得如同白昼。
山林都被点燃起来,形成了一座巨大的烤炉,克里佛伯爵的军队像是烤炉里面的肉,烤到流油,烤到成为焦炭。
艾德文伯爵麾下,撤回村庄外围的士兵一直在砍伐树木,这一条隔离带越来越大,容纳了越来越多士兵,草木都被隔绝开来,有效地阻挡了山火的蔓延。
滚烫的热浪让阻隔带里面的士兵都在秋冬季节落下了豆大的汗珠,每个人都能深切地在这样的火灾面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艾德文伯爵看着明灭翻腾的火光,映照在他苍老的面容上,仿佛镜子在倒映这位伯爵的万千思绪,他一直注视着山寨后面的山头。
一颗颗拖拽着火尾的砲石激射而来,轰击在克里佛军队中间,一道道流光炸裂开来,毁灭着他们的营寨,吞没着他们的士兵。
在双方所有人的惊讶目光中,苏帷一身铠甲,骑着萝卜,从山寨后面黑压压的树林中冲了出来,身后便是影影绰绰,千军万马。
“杀!”
冲霄而起的喊杀声,苏帷踏着流淌的火焰,如同从天而降的暴风,肆虐大地,克里佛伯爵的士兵在这股狂风中倒下,生命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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