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拥在一起,江昀轻轻拨开林宥真的额发,两双黑色的瞳子相对,林宥真的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满是陶醉的明光,脸颊染上淡淡的桃色,便如怀梦的少女。
就算是江枫也不得不承认,老爹确实很有眼光,任何离异男子都很难拒绝林宥真这样的少妇,她同时有着姣好的面容,和成年人的稳重不做作,爱了就是爱了,拒绝就是拒绝,他们的爱情和年轻人的天雷地火不一样,如缘分天定,水到渠成。
印象里,距离江昀说的那个醉酒事件好像还不到两个月,可看这架势,说他们是热恋了两年都令人信服。
女人真就是那么好喝的毒药么?江枫实在摸不透。
自打离婚后老爹工作愈发平步青云,没多久就华丽蜕变钻石王老五,这些年爱慕他的女孩大有人在,有些还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他也都是向来婉拒的。
偏偏遇到了林宥真,这么点时间就缴械投降了,好像那个总是爱喝点啤酒,然后跟江枫大谈特谈,细数女人种种罪恶的男人,只是活在江枫记忆里的幻象。
“嫁了算了,这傻逼看起来还行,嫁了算了,这傻逼看起来还行……”
顶着一张我就是个法国佬脸的服务生手提花篮,说着蹩脚的中文,往两个人身上抛洒玫瑰花瓣。
客人们都乐了,也跟着他一起复读,于是乎餐厅的这一层就成了复读机和鹦鹉们的舞台,烛火在每个人的衣服上跳动,无声的暖意氤氲开来,每个人都在无意间成了友好的见证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唯有两个人是尴尬的,那就是江枫和林瑾语,爹妈俩倒是沉醉在幸福的温柔乡里了,他们两个却都很不舒服,站在这看自己爹妈跟另一个陌生人搂搂抱抱,总让人想到那句台词——
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
他们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样僵硬的笑容。
爹妈太活宝,心态太年轻了也不好啊,这是江枫第一次对自己老爹有了些意见。
这天晚上非常顺理成章地,江昀和林宥真都没有回家,他们都喝了太多的酒,没办法再开车,基本属于浑身上下就剩嘴能动,孩子们只能就近找一家酒店办理入住,一切都忙完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午夜。
江枫退出房间轻掩上门,看到通往阳台的窗户敞开着,林瑾语站在城市的高处眺望着远方。
她趴在栏杆上,枕着自己的双臂,在微明的黑暗里,身上那些少的可怜的布料勾出的是月辉般的银白色,纤纤细细,月光泼洒在她的脚下,照着她瘦的近乎透明的小腿。
这女孩的头发留的很长,淑女式的散发,右边鬓发夹在耳后。有些严格的高中会对女生的头发长度做出要求,就算没有类似的校规,多数人也会为了方便而修剪的短一些,十个人里有三四个能过蝴蝶骨都算不错了。
而林瑾语的发梢末端已经触及到了腰线以下,细软又笔直,微凉的风随意就能撩拨起如云般的漫卷,轻舞荡漾。
心中犹豫盘算了几秒钟,江枫还是走向阳台。
很多女生都觉得江枫什么都好,就是对女生不太友好,像什么小说里走出来的霸道总裁,开口的下一句话就该是女人离我远一点。
但他其实什么都懂,只是单纯不想和那些女孩扯上太多关系,因为她们眼睛里写的喜欢实在太容易看穿了。
必要的人际交往他都会去正常维持,比如苏晓,再比如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继妹的林瑾语。
一罐热牛奶递到林瑾语面前,林瑾语愣了一下,双手捧过低声说谢谢。
“对不起。”江枫喝着自己的橙汁。
“为什么要道歉?”林瑾语歪头看着他。
“因为我爹就是这么一个人,分明都这么大了,其实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不懂得分寸。他时常跟我吹嘘自己年少时的风流韵事,大概是刷脸吃女人的饭吃的太多,对待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团糟拿不好轻重。”
江枫毫不留情地揭着自己老爹的短,卧室里,不省人事的江昀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又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好似梦里让人砍了一刀。
“第一次见面吃饭,搞出这么大动静,自己喝醉了不说还连累阿姨,我这当儿子的都看不下去。”
大概是听江枫这样吐槽自己的父亲,林瑾语被逗乐了,她笑了笑,摁住耳边飘起来的碎发,目光看向漆黑的高天。
“其实……我妈妈也差不多,很多时候比我还不懂事,我一直都觉得这是因为妈妈从小到大总有很多人追,她总是过得没心没肺,所以根本就没真正长大。”林瑾语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嘛,没什么好道歉的。”
“我好像明白他们两个为什么能走到一起了。”
“臭味相投呗。”
儿子和女儿不约而同地开始DISS自家爹妈,在这件事上找到了微妙的共同语言。
这种话平时当然没法说出口,但是放在一个即将组建的新家庭里,对家庭成员的讨论就非常合适了。
“晚上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我可以送你,想留下来我会再开一个房间。”江枫看了一眼腕表。
“不用啦,我睡沙发就行,要留下来照顾我妈。”
阳台上安静下来,江枫没什么话可说了,他跟女孩说话总是这样单刀直入,一旦说完想说的话,就很难再想到别的话题,开启话头不是他的长项。
于是他只有默默地喝着橙汁。
“吃饭的时候,你给我的纸条什么意思?”
就在江枫快要把自己那罐橙汁喝完的时候,林瑾语又开口了,她大概也想找点话题。
“我只是觉得你一直勉强自己笑的样子蛮可怜的。”江枫说,“是不喜欢我们?讨厌什么地方的话可以直说,我会改的,也会让我爹改。”
“不是。”林瑾语摇摇头,“我只是不太懂得怎么和陌生人说话,就算是曲意逢迎的笑一笑,也好过绷着一张僵硬的脸吧?”
“没人跟你说过你不擅长伪装自己么?你那样笑基本算皮笑肉不笑,没人会觉得真诚的。”
“是么……我没什么朋友的,还真没人跟我提起这个。”林瑾语脸色尴尬起来,表情好像刚吃下去一只蜘蛛。
“长得漂亮的女孩怎么会缺少朋友?”
“因为比起讨别人喜欢,我更擅长讨人厌。”林瑾语淡淡地说,她的声音那么轻又那么柔,像是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说着事不关己的事。
江枫有点出神,因为他不是很懂这种逻辑,老爹一直拿自己的风流韵事给他熏陶,漂亮女孩在他眼里是被众星捧起来的月亮,只要她不作死,就很容易得到幸福。
可林瑾语形容自己的话像是藏着许多的悲伤,不提到的时候还好,偶然间发觉,就会像是喷涌而出的冰冷泉流,一下子把自己淹没。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有点不对劲了,林瑾语整理了下思绪,双手搭在栏杆上握着易拉罐,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聊天。
“打个比方,带刺的玫瑰和馥郁的满天星都放在你面前,它们都一样漂亮,一样芬芳,但要让你空手去摘,你会愿意冒着流血的风险选玫瑰么?”
“我会选满天星,我是利益至上的人,如果一件事有风险,那么我就会衡量再三,如果还有一件与它相似但收益低很多的事情,那它一定就会是我的选择。”江枫说。“不过只看外表可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觉得长得好看的女生一定都很受欢迎是吗?”林瑾语读懂了他的意思,“很多人都会这么想。”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蛮俏皮的,可江枫还是从中察觉到了淡淡的距离感,就像她在吃饭那会儿一直那么笑一样,即使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林瑾语还是没有卸下防备。
这倒不会让江枫感到不舒服,反而还有点亲切,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只有在极少数人面前会流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
而对外的时候,他往往就像一块外表涂抹着金粉的墙壁,看似华丽迷人,拨开来里面只是冷硬的混凝土块儿。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江枫自己的保护色,林瑾语也像是这感觉的同类,她会对你笑,但她的眼睛里其实并没有你,看到的也许你是背后的地砖。
很难说爹妈今晚全喝倒了是坏事还是好事,在餐桌上,江枫和林瑾语连话都没说过三句,在那两个大人面前他们着实无话可说。
反倒是把俩大活宝都拖到房间里安置妥当,留下只有两人的私密空间以后,他们才终于有话可谈,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拒绝,就算没话也努力寻找着话题。
虽然是在今天之前还完全陌生的同龄人,但下周就要搬到一个屋檐下成为兄妹了,尽管有些笨拙,但还是努力地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为了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努力去了解彼此。
如果不是家庭关系,这场面看起来就像两个迫于压力,一起坐下来强制相亲的初恋男女。
“我……能跟你商量件事么?”
林瑾语双脚踩在栏杆底端,抓着栏杆绷直了身体,危险而轻盈,像是悬停在崖壁上的鸟儿,马上就会振翅飞出去。
她的话有着淡淡的哀求意味,轻柔的像是遭到拒绝,就会马上哭着过来撒娇。
江枫的对女警戒感应被触发了,上一次面对这场景的时候,那女孩最后甚至跪下来抓住江枫的胳膊,大声说着一直以来的憧憬和相遇,没有就活不下去了之类的话。
不会吧?
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动了姑娘的心弦,分明他只是按照风流老爹的训诫,努力提升自我,往绅士公子的方向发展,比同龄人更加出色成熟,和每个身边的女孩都保持着泛泛之交的关系,特意从不和某个特定的人走太近。
但就是会在某天莫名受到某个女孩的示好,说着我喜欢你很久了之类的话。
难道这个未来的继妹也……
“你说。”尽管内心已经有所提防,但江枫还是没有先表态。
他和他爹本质上是一类货色,江昀是知道自己骚包也非常骚包,而江枫的骚包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那是骚包,总会无意间撩了某个姑娘……然后狠狠伤害。
苏晓曾说要是有一天江枫忽然暴毙了,那肯定是被他伤害过的女孩们联合起来,拿柴刀刀死的。
“我要是说……我没有办法叫叔叔爸爸,还有,也没有办法叫你哥哥,你会生气么?”
林瑾语扭头看着江枫,睫毛修长而浓密,清澈的眼瞳却有些闪烁,没有胆量去面对眼前的人。
她知道这样的话很伤人,但她委实做不到。
从知道今天要和父子两人见面,林瑾语就一直在反复鼓励自己,见到的时候还有些庆幸,觉得应该是好相处的人,跟江枫聊过之后更是如此。
于是刚刚就尝试着,要不要用一句哥哥来破冰。
但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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