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辞三让是皇帝之礼,云气觉着自己已经让了两次,就没必要推辞了。
他伸手拿了串着太虚洞石的手串,道,“仅此一物,分量已是足够,金印不敢再取。”
江南景一急,“莫非恩公是嫌我这金印不如洞石贵重?”
云气连连摆手,他可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确实是觉得礼重了。能得到一粒洞石已是意外之喜,还是自己耍了心眼,哪还能再贪。
江南景又道:“洞石乃长辈所赠,金印则是小弟心意,本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还请恩公勿要再推辞!”
他自己拿出金印,这金印很小,却极为精巧,印体为金色,顶上的印纽却是白色,以云气的眼力也瞧不出这究竟是一体双色金还是两种奇金融炼成一体。不过单从色泽上看,非玉非石,是某种精金无疑。
印面不过六分见方,印边高一寸五,这是枚新印,并无边款和底款。
印上的纽为兽纽,看上去像是一条龙趴伏在印体上,前爪搭在印沿边缘,龙首昂起而前伸到印体之外,后爪按在印上,拱背收腹做腾空之态,细而极长的尾巴从印体上边垂下,缠绕大半个印体。
这条龙浑身白鳞,但又以赤红之金嵌成眼珠和双角。
白鳞赤眼,长尾火角,这是龙子负屃的模样。
龙腹腾空,有一条白绸从中穿过,像是白云从龙,这便是绶。
少侠左手倒握龙子钮印,右手一翻,凭空拿出一根刀笔,想来也定是有洞石在身的。
他看着云气,“昨日听恩公言说尚未入命籍,应是暂无道号,恩公姓名之印弟不敢刻,还请恩公告知别号或是斋馆,小弟这就刻下底款。”
云气笑着摇摇头,“我本乡下俗人,侥幸拜入山门,哪有什么别号或是斋馆。”
江南景闻言两眼一亮,“如此恩公何不现取?见印取号,岂不是一桩美谈?”
云气看着江南景的眼睛,不由败下阵来,想着这应当就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美印,应该不是什么珍贵的奇宝,那便收下吧!
他想了想,沉吟许久,才道,“取个斋馆号吧,就叫「谦慎斋」。”
云气觉着自己自修行以来还算顺风顺水,如此易生骄矜之心,亦或是某个时刻已生了骄矜之心而不自知,便正好取「谦慎」之字以作警醒。
江南景闻言一愣,遂道,“恩公非同凡人,舞象之年便以「谦慎」为斋名,实在少见。”
云气笑了笑,“满招损,谦受益,多做警醒总是无错的,劳烦江南,便以此制印吧。”
江南景点了点头,看了看印,想了想,也笑了,“负屃喜登高,好望远,这枚负屃纽印底款「谦慎斋」正合适,恰恰印证了行自信、坐自谦之理。
“那既然有警醒之意,那这底款便阴刻古汉的山岳隶,恩公你看如何?”
云气欣然点头,如此甚是周到。
他坐回椅子上,云气就坐他旁边,便见他也不行草稿,拿着刻刀就开始在印底上落笔,一横一竖,慢而稳。
他似乎很是喜欢篆刻,整个人都沉浸其中了。
金屑簌簌落落,趁着这个功夫,云气也把手串戴到了右手上,他以左手摩挲着串珠——太虚洞石。
这粒洞石约枣核大小,晶莹剔透,如水珠,如霜露。
他捏了捏,洞石质地十分坚硬。
洞石外面裹着银网,银网兜住洞石,并在洞石顶端打一个结,一个白色的编织细绳穿过结口,形成手串。
云气探念过去,欲进入瞧瞧。
“咦?”
念头滑了过去,并没有进到洞石虚界里去。
一旁正在刻章的江南景听见了他的声音,大约猜出了云气在干什么。
“恩公,把念头附在外边的银网上,密钥就是银网节点的外圈一圈,只要用念头走一整圈就行。然后恩公把银网炼化了,重新设一个密钥就是,要是有人强行破开银网禁制,洞石便会碎裂,里面的虚界就会重新融入大天地,而虚界里面的东西则会随机出现在大天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云气点点头,示意受教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表现急切了些,不过自己实在好奇。
见江南景第一个「谦」字都还没刻好,他便又探念去试。
这次念头附在银网上,便好似落到了一个蛛网上,蛛网的每个节点上都闪着光。
和玉简上常用的密钥没什么太大区别,云气念头拨动蛛网最外圈的光点,一圈下来,银网上的光点便全部熄灭了,这时,云气也不急着炼化银网了,直接探念进了洞石——
这是一个洁白明净的空间,像是来到了冬日里一个向阳的巷子里,这个巷子必须十分干净,粉刷厚抹着白漆,地上是一尘不染,完全反射着冬阳,一定要是冬阳,给人感觉这片白是柔和的,似乎还折射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光斑,绝不是像夏日那样白的炽烈、白的透金,让人睁不开眼。
这就是云气看到的感觉。
这片空间似乎看不到边界,处处都是一般无二的明亮。
可当他运转念头去探寻的时候,却又处处碰壁,几番尝试,云气才终于确定下来这是一个约三丈见方的空间。
不小了。
云气抽念出来,心中甚是欣喜,往后再也不必背着大包裹,有什么好东西、大东西尽可以放里面。
这个太虚洞石还有一点好,洞石里的虚界是依附于大天地同时又与大天地隔离,自己念头进出实际上就是跨越了两个咫尺天涯的天地,这对自己体悟太虚法意是有莫大好处的,是对自己理解《广成敕虚随心咒》是有莫大好处的。
光是刚才进出那一次,云气便隐隐有所悟。
这时,江南景的镌刻也已完成,他清理完印面后又从自个随身洞石里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放到案几上,几乎有大半个案几大,打开盒子后,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个小罐子,红橙黄绿,眼花缭乱。
只见他拿出一个小红柿子状的瓷罐,柿蒂便是罐盖,他打开盖子,里面是红彤彤又透着些暖黄色彩的印泥,开盖后,香飘四溢,也不知这印泥是个什么金贵宝材原料,又是个怎么繁琐的工艺制成。
江南景一手托着柿罐,一手持印,轻轻把印面触落在印泥顶上圆光处,一触即离,然后转动印面,如此反复,先蘸红了四边,才把中间布满。同时他口中说道:
“恩公,上朱不求快,宁可多次,等这印把印泥吃完,朱红便自然生在印上,往后钤印便不必再用泥了,平日不用去管,这泥落不下,干不了。”
江南景把第一次印泥上好,把金印和印泥柿罐同时递给了云气。
云气诚挚道谢。
江南景则是收起了刻刀和装满各种印泥的木盒,转手又拿出一个册子。
“这第一印就请恩公留与我做个纪念吧!”
江南景打开册子扉页,请云气钤印。
云气欣然应允,落印。
正是红底白字,汉山岳隶:
「谦慎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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