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樱出现的时候,正是白伦生命里一段最为灰暗、困顿的时期。
虽然觉醒了前世记忆、身负诸多超凡武学,但那时候的他更是一个失去了栖居之所、对前途感到迷茫,同时深陷走火入魔之苦的怪人。
要解释这一切,就不得不从他的人生开端说起。
他在蓝星上这一世的经历,其实远比鹿铃子所知道的复杂。
年幼的时候,白伦是个在修道院附属的救济院里,被好心的修女们抚养长大的孤儿。
据修女们说,白伦的出生档案里没有父亲;而母亲则是一个代号叫玛丽亚的死刑犯。
玛丽亚没有亲戚、身份来历不明,推测为下层区出身;她因为某一日开车时醉驾撞死了一名路人,而被送进了一个名叫绿海豚女子监狱的地方。
被关押期间,她的舍友接连越狱,几名狱警都在一系列事件中死亡;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监狱怀疑她参与了其中,于是联系法院,给她判了九个月后执行死刑。
被判死刑之后,玛丽亚的肚子开始变大。
医生从没觉得那是怀孕——拍的X光片显示,她得了某种类似严重肝腹水的特殊罕见病症;更别提女子监狱里从来不会有男人,别说什么警备、维修工、厨师了,就连从砖缝里爬进去的蟑螂,都是母的。
所以,当大腹便便的玛利亚被吊挂在绞刑架上勒死之时,从她的双腿间滑出来的男婴,毫无疑问地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尽管在这个世界上,【灾兽】带来了诸多诡异之事,令无数不可能化为可能,但大多数人还是从未亲眼见过这等怪奇案件:
没有接触过男人的女尸在死后,于绞刑架之间生下健康的男婴,这是何等低俗的丑闻!
这一则消息很快被监狱掩盖下来;存活的男婴则在通过了一系列检查、确认只是普通人之后,被送到了救济院里抚养。
这个男孩在长大的过程中并不曾显露半点早慧的迹象,除了因为依赖修女、总是拒绝被陌生人领养之外,也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不爱惹麻烦、性格安静温柔的漂亮小家伙——这就是其他所有人对他的印象。
在八岁那一年,他认识了鹿铃子,两人自此成为好友。
而十岁那一年,一个古怪的男人找到了修道院,自称是男孩亲生父亲的弟弟,要将这孩子带走抚养。
据这个男人所说,编号XY33160815D7P24601(按照惯例,新碧海市的救济院里未被领养的孩子不会有姓名,只会有代号;名字要么在成年后自行决定、要么在领养家庭里被领养人决定)的这个男孩,是他兄长在过去进入绿海豚女子监狱偷盗的时候,和一位女犯人偶然媾和,从而生下的。
遗憾的是,他的兄长在离开监狱之后不久就病逝了,只是在遗书中提到了这件事;而近日他在收拾兄长十年前留下的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消息。
心生好奇的他在多方打听、金钱买路之后,才找到了自己的侄儿——一个在十年前的一场犯罪行为中偶然产生的孩子。
尽管他提供的身份证明毫无瑕疵,但修女们却感觉这个男人使用的是假信息。
可偏偏男人的DNA验证结果又证实了他的话——确实是血亲关系无误。
按照法律,救济院在这个时候没有拒绝的权利。
更别提,这个男人还在和小男孩的单独聊天中,展示出了一种近乎魔法的力量——一种他称呼为“超凡异能”的力量。
他表示,如果小男孩不愿意跟他走,也没有关系,他不会强行带人离开;但若是愿意的话,他可以向小男孩传授超凡的技艺,令其成为不起的大人物、获得回报修女们恩情的资本。
结局不问可知。
小男孩离开了救济院,被男人带往“家乡”,并获得了“白伦”这个名字。
直到又四年之后,白伦才重新回到新碧海市第七地带、出现在鹿铃子面前。
十四岁的他确实学会了诸多超凡的知识——冥想、辨识密文、武学......但同时也觉醒了在地球上的记忆,打破了胎中之谜、成了怪人。
但怪人哪有几个幸福的呢。
白伦亦是如此。
那时候的他为了追求变强,刻意修读高难度的密文,以致于走火入魔,被一种特殊的病症所折磨,经常出现幻肢剧痛的症状;除此之外,更是噩梦连连,性格也变得暴躁易怒,全然不复儿时的温和。
某一天夜晚,他在出门去便利店买食物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偷窃自己钱包、还口出不逊的盗贼。于是盛怒之下,白伦便把这盗贼拖到没人的小巷里一顿狠揍,差点闹出人命。
阻止他的,就是恰好路过的北宫樱。
当时的北宫樱穿着款式简约、却用料考究的高档连衣裙,手拎真皮小挎包,一幅刚和闺蜜逛完商场、慢悠悠地在街上散步回家的大小姐模样。
可就是这位外表秀丽、体态纤柔,看起来一向与麻烦无缘的黑长直大小姐,却在见到小巷中白伦愤怒揍人的场景时眼前一亮。
北宫樱轻飘飘地出了几掌,就把还盛怒着的白伦制止下来,并宣称有办法解决他的心魔跟痛苦。
“我不需要别人教我怎么做。”
白伦烦躁地砸出一拳,却被少女轻描淡写地接了下来。
“明明有这么好的武学功底,干嘛要浪费了?”
“我要怎么处理我的人生,都是我的自由,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又是一掌打出,却被少女随手格挡开:
“你已经是怪人了,再这样发展下去,会彻底失控、早早没命的。”
白伦愣住了。
明明自己并未使用超凡的力量,仅仅是单纯凭着肌肉发力、使用招式,怎么就被这女人看出自己是怪人的?
而且听她的语气,似乎还对怪人的情况尤为熟悉、并不反感?
更奇怪的是,自己这些年苦学了不少高深的武学,资质也堪称上佳,为什么偏偏就是赢不了这莫名其妙地出现、来搅局的闲女人?
真是咄咄怪事!
拳、掌、爪、指、肘、腿、膝……
那时候的白伦用尽全力,却也只是让少女微微出汗、多喘了几口气,根本没一招成功打中了的。
反倒是少女越打越是高兴,笑盈盈地不停说着:
“你的老师是谁?这武学我从来没见过,是【五禽拳】的变种吗?有意思!”
“你的招式实在精妙,很有研究价值!只是可惜了,你的水平不够,发挥不了武学的一半威力......嗯,还差得远呢。”
对于自视为穿越者,怀着雄心壮志要在这存在超凡的世界里干出一番大事的白伦而言,被这个偶然过路的少女这么容易地压制住,实在是奇耻大辱。
被评价为“还差得远”,更是叫他不爽。
可还没等他想到用合适的语言、合适的招数去反驳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寒光一闪。
是刚才那个被他摁在地上暴打、揍得鼻青脸肿、口齿喷血的小混混,掏出了一柄光亮的匕首,朝着他刺了过来!
白伦心头一紧,这就要转身回肘,给这混蛋来一记狠的。
啪!
一阵劲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他的肘击还没落下,跟他缠斗在一起的少女却眼疾腿快,一招高位侧踢,直接将那小混混的手腕给踢折了!
随着一声惨叫,小混混疼得昏死了过去;少女则若无其事地扭过头,跟他笑笑:
“怎么样,我的本事不错吧?”
“……的确在我之上。”
白伦有些不情愿,却也只能这般承认。
“我叫北宫樱,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徒弟?”
“我是怪人。”
“是怪人也没关系——你知道武学的完全境界吗?”
“......”
“不知道也无所谓,我来告诉你吧。这世上的超凡武学成百上千,每一门武学从入门、到小成、到精通、再到大成,都需要下很多苦功。
而极少部分人在有了足够的天资、也足够幸运之后,便可以到大成之上的圆满境界——也就是完全境界。
到了这个境界之后,人对于磁场粒子的掌控会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原本稀松平常的武学,也能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强大力量。”
“我知道这些。”
“真的吗?可我看你之前的表现,却不像是清楚的样子。因为未到完全境界之前,即使是力气比我大、武学招数也比我高深精妙的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少女笑吟吟地瞧着他、两手背在身后,散发出清幽花香味的漆黑发丝被汗珠打湿、贴在白皙的脖颈上,于夜间都市霓虹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想要进入完全境界的话,我可以教你。”
“我年纪应该比你大,你得叫我老师,或者教习前辈。”
“嗯,也可以叫我北宫姐姐。”
......
回忆结束。
白伦猛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长呼出一口气。
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又恢复了原样——只是眉间并未疏解开,眸子也稍稍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
他稍稍冷静了下来,重新换上衣服、踏出浴室,回到卧房里。
房间中的窗帘已经拉上,而床边的小夜灯自动亮了起来,配合点燃的古木熏香,像是在森林里飞舞的萤火虫。
更像是某位少女清澈明朗的眸中亮光。
木地板上,七七八八的笔记本和书已经被他重新整理好,看起来光洁无垢、顺滑纯净,如同一片静谧的湖面积雪。
亦如同某位少女白嫩如薄霜的肩背腰脊。
白伦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被陈石的一句话弄得心态有些不对了。
他没再望床头上的东西,直接翻身滚上床,裹紧被子、闭了眼睛。
“二、三、五......二十九、三十一、三十七......”
“四十七、五十三、五十九......一百三十九、一百四十九、一百五十一......”
“一百九十九、二百一十一、二百二十三......六百六十一、六百七十三、六百七十七......”
白伦一点点地数着质数,想要让自己睡着。
这是他在帮助自己进入冥想状态的时候,为了让心绪安静下来,所会做的事情。
通常而言,都非常有效。
“因为质数仅能被一和自己整除,所以是这个宇宙中最为孤独的数字......就像是怪人们一样。”
这也是他过去惯有的说法。
但这种说法却被某位少女嘲笑过:“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数一万次一就好了,至少一只能被自己整除呢。”
——是了,她怎么又进入到我的脑子里来了?
白伦摇摇头,又尝试去想一些别的东西,让自己早点睡着。
但他所能想起的诸多事物里,总是有着北宫樱的影子:不是评论这个,就是聊起那个,怎么都无法摆脱掉。
“猫咪果然还是要橘色才适合养肥。”
“比起咖喱饭,我更喜欢吃奶油蛋糕。”
“这本恐怖小说的结局很有意思呢,魔法少女们都死了,嘻嘻。”
清甜柔润的声音,始终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就像是被刻意压制许久、丢到记忆角落里的弹簧玩具,终于爆发出了极强的势能,一口气弹出、滚到房间中央来了。
到两点半的时候,白伦终于下了决心、起了身,将床头上摆了两天的木盒取下、开了灯。
他瞧着掌心里的木盒,叹了口气。
这是鹿铃子前两天带给他的,来自于北宫樱的礼物——一份在一年多以前寄出,但在现在才落到自己手里的礼物。
单单只是捧着,眼前就又浮现出北宫樱那份总是带着淡淡自信的笑容,鼻尖亦能闻到些许落花残存下来的恬淡香气。
白伦想不明白这里面会是什么。
两人在交往的期间,北宫樱并未透露太多自己的消息;只是从她偶尔所谈论的只言片语间,白伦可以猜到一些。
北宫樱所使用的武学,叫做【宫家六十四手】——这是一种和普通魔法少女所使用的【魔女杀道】类似的武学,只有一些在魔法少女公司担任过高层的显赫人物才有这种武学的收藏。
换句话说,北宫樱是有着家学渊源,跟魔法少女公司有着密切关系的富家大小姐。
而【宫家六十四手】有四路,分别是“折梅手”、“拈花指”、“拂尘掌”、“摘空拳”,每一路都有十六招;北宫樱所最擅长的,就是其中的前两路,都已经修习到了完全境界。
两人一同坐在寺院的顶端赏月饮酒的时候,北宫樱谈起过自己的过去。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得了一种名为‘超凡磁场紊乱症’的病症。”
“这种病只会出现在具有优秀超凡资质的人身上;而每到发病之时,就会出现幻肢剧痛的症状,除此之外,更是噩梦连连,叫人心烦意乱。”
“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也认了。”
“反正我投胎投得好,已经胜过了这座城市里99%的人。那么从运气守恒的角度来看,我早点死,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你别怪我对你说的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哈哈,因为我对这世界上大部分东西都不想去了解、也不想去知道。”
“反正……就算喜欢上了,我迟早也都是要死的,那就只会在分别的时候更加痛苦而已。”
“不过医生也说,如果修行武学到了很高的境界,或许会有希望通过操控磁场粒子,缓解这种病痛,至少能在死前安静一些。”
“我想要宁静地死去,最好是死在漂亮的花园里,不把周围的花草树木弄脏,安然地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所以嘛……本小姐就认真学了。”
少女将头靠在白伦的肩膀上,两人的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
沉默的长夜中,酒精可以驱走躯体的寒冷,而和喜欢的月亮在一起,则可以驱走心中的寒冷。
“我十岁的时候,就觉醒成了黑铁级的魔法少女,但我不想进公司……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相比之下,还是钻研武学更有意思;而命运也再度垂青了我一次,令我得以将折梅手、拈花指都修炼到了完全境界。”
“在这之后,我身上因为超凡磁场紊乱症而产生的疼痛的确缓解了不少。”
“所以也别怪我当初找你搭讪太粗暴、太突兀……因为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同类,或者说,病友的气息。”
“你是男的,当然就不会是魔法少女的苗子,而只会是个怪人——哈哈,但是我本来就是个快死的人了,还管魔法少女、怪人干什么......能多救下一条命,也是好的。”
北宫樱又饮下一口酒,身子轻柔地滑落下去,将头放在白伦的膝盖上,整个人软绵绵的,像只猫似的横躺着。
她穿着如烟似雾的淡白色纱裙,上面绣着点点泼洒的花瓣,在夜风里摇曳起来;裙摆像是被剥碎的云朵般散开,下面露出牛奶色的脚踝,以及比月牙还干净的足弓。
原本就精致漂亮的脸蛋在桃酒的微醺之后浮上了一层绯红。
白伦弯下腰,品尝湿润嘴唇上的甘露。
“我的第三次运气爆发,就是在那天晚上出了门、路过了那条小巷子,多管了一件闲事——嘻嘻,你说,就算活不过二十岁又怎么样,能有多少人有本小姐这样的好命呢?”
少女半是清醒、半是迷醉地蹭着他的手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像是蚊子似的嗡嗡叫。
“没有……城里没有,城外也没有。你也没有,她也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也没有……”
白伦的掌心被一阵温暖的气息给熏得酥麻。
他眨了眨眼。
这次手里捧着的,不再是恋人的脸颊,而是一个被打开的木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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