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便爱与兄长争个高低，读书、习武，弓马骑射样样不肯落后……”
“所求的无非是想向父亲证明，我虽是女子，却也不差兄长分毫！”
“四年前兄长去往东洋留学，自此书信断绝，族中多有传言，怕是多有不测。”
崔令光追忆般述说，话锋突然一转：“家父膝下就我与兄长二人……”
“自传言生起那日，族老们就开始频频提及过继之事，各房妯娌也开始张罗起我的婚事……”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本讨厌的兄长有多重要……最起码，能挡住许多鬼蜮心思。”
陆离安静吃着瓜，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是典型的大家族内斗——眼见长房后继无人，各房支脉觊觎长房家产，以过继的名义吃绝户。
毕竟按这个时代的礼法，女子是不能继承家业的。
只需将她嫁出去，再过继个儿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吃下长房家业。
崔令光冷哼一声，美眸中有煞气浮现：“我自幼读书习武，可不是为早早嫁做人妇的！”
“即便兄长不在，我也一样能护住家业！”
“是以三年前我向家父建言组建商队，往来本县与岭南之间。”
“并在沿途七个集镇开设店铺，前后不过一年时间就商路稳固，获利颇丰！”
她下意识摩挲着腰间配枪，语气中带着骄傲：“有了钱粮后，又修筑村墙邬壁，营建碉楼。”
“再以家中护院为骨干，遴选族中青壮编练为保安队，我亲自任队长。”
“去岁有群匪聚众数百来袭，勒索钱粮，围村数日不去。
我率队夜袭杀之，毙敌二十六，俘虏近百，杀得群匪丧胆！”
“自此族中再无闲话！”
陆离认真的听着她叙述。
虽只是简短的几句话，字里行间却尽是刀光血影！
无论是顶住族中压力，开拓商路做大蛋糕。
并在分配利益的过程中逐一分化拉拢，压服族中各房各支。
还是编练族兵，组建保安队，执掌族中武力。
以及遭遇群盗围村时亲冒锋矢，陷阵在前，夜袭杀溃数百悍匪！
这一桩桩一件件，陆离光是想想都觉惊心动魄，看向她的目光也愈发欣赏。
这个时代的乡间还是典型的宗族社会，她却能以女子之身掌握族中权柄，当真是世间奇女子！
被他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瞧得不自在，崔令光面色微红的转过头去。
她声音顿了顿，转为苦涩：“今日吾兄归家，家父甚喜，族中各房欢聚，我本该高兴的。”
“可家兄归来的消息，我却是直到最后才被告知……”
“几名族老话里话外，也都是迫不及待将话题往我婚事上引。”
向来强势干练的她，此时双眼泛红，眉眼间说不出的黯淡。
陆离心中叹息，为尊者讳，有些事崔令光没明说，陆离却能猜出大概。
她这几年组织商队、编练族兵，压得各房族老们都抬不起头来。
今日却被明里暗里的催婚，这哪里是催婚，分明就是在逼宫！
并且早不催晚不催，偏偏就在今日，当着父兄的面提及。
这显然是出自族长，也就是她父亲的授意！
意思也很明显：你兄长既然回来，这家业肯定是要传到他手上的。
你这个做妹妹的，可不能再一直把持族中权柄，让父兄难做！
看着眼前神色黯然的崔令光，陆离心中莫名生出怜惜，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迎着陆离关切的目光，她抿了抿嘴，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强自道：“好啦好啦，我没事的！”
她用力眨了眨泛红的双眼，有些不自在的扭过脸去，不想被陆离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陆离也不点破，只是继续先前的话题：“那么，这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说到正事，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从悲伤情绪中脱离出来，蹙眉认真思索道：“我还未想好，但定然不会轻易嫁人！”
“只是我若非要争，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美目流转，带着希冀看过来：“陆先生可有教我？”
“崔小姐……”
陆离斟酌着开口，却见她柳眉陡然竖起。
心中一虚，不自觉改了口：“咳，令光，自古唯名与器不可轻授于人。”
“卿之才情世所罕见，之所以今日受制，根子还是在于根基虚浮，名与器皆依托在宗族之上，仰仗于族长的权柄……”
“正如你刚才所说，你如今纵是要争，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难有好下场！”
“你若要问我，我会建议你以退为进，主动交出族中权柄，换取分割产业自立出去……”
“如此虽权柄损失极大，但却能建立自己的根基，将来未必不是海阔天空！”
崔令光若有所思的听着，美眸中光彩愈盛！
只觉这寥寥几句，都好似说到她心里般契合，整个人茅塞顿开！
“多谢先生，这正是我所求，令光受益良多！”
嫁人自不必说，她绝不会甘心就这般嫁掉，从此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终日困顿于宅院之内。
可真要继续把持权柄与父兄翻脸？
莫说这有违孝道，就是真闹起来，她胜算也几近于无！
家中产业人手皆出自族内，真要翻脸，她一介女儿身，天然就不占据大义人心！
即便是她一手编练的保安队，真正肯死心塌地站队她的，只怕也没几个！
终不免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与其闹得如此难看，倒不如像陆离说的那样主动让权，换取分割部分产业作为嫁妆。
想通这些，崔令光只觉心头郁气消解，看向陆离的目光愈发的欣赏。
她看向低头饮茶的陆离，突然自言自语道：“陆先生，陆先生，唤着好是生份！”
“我观小先生年岁也不大，想来是还未及冠，还差我好几岁呢！”
“……小先生什么鬼？”
陆离捧着茶杯慢悠悠喝着，不想搭理她。
“哎呀，听着亲切嘛！”
“其实见着小先生第一眼，就想这般唤你了。”
催令光眉眼弯弯，语气促狭道:“看着小小的一个人，偏生得眉眼清俊，教姐姐好生稀罕！”
“……说我矮是吧？”
“哪有，就是打心底感觉亲切嘛！”
她捋了捋鬓边乱发，收起脸上揶揄之色，温声询问：“还没问小先生今后打算？”
“我么，过几日准备去趟任家镇。”
陆离直言不讳，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只等过两日甲胄升级好他就启程。
算算日子，任家迁坟在即，他必须提前过去布置。
“任家镇……我知道了。”
崔令光若有所思的沉吟一会，突然璀然一笑:“正好我家商队过两日就要出发，终点就在那任家镇……”
“小先生，到时与我家商队同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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