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知府的难处

  堂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钟德煌那不动如山的面庞上,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压制。

  余德孚垂着头,他的视线凝滞在桌面上,手指微微颤动,脑海中各种念头翻涌,但却无从言语。

  钟德煌那双锐利的眼睛,如鹰隼一般牢牢锁定着他,仿佛随时准备撕裂他隐藏在表象下的防线。

  余德孚不敢多言,他清楚钟德煌在福州的地位,贸然挑战对方只会引火烧身。他低垂着头,心中万千思绪翻涌,却无从开口。

  杜文昇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温和地说道:“钟大人,今日谈论商税之事,余会首代表商贾们反馈一些实际情况,可见他还是颇有诚意。聊了这么久,大人不妨稍作休整,待会再细议细商,如何?”

  钟德煌微微挑眉,目光缓缓扫过堂中众人,余光略过余德孚那略显局促的身形。只见余德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脖子上的青筋微微鼓起,显然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得过于慌乱。

  钟德煌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似乎在深思,良久,他才微微点了点头:“也罢,稍事休息。”

  话音刚落,他便站起身,抬手示意左右,语气转为平缓:“杜通判,随本官去后堂一叙。”

  杜文昇心领神会,连忙跟上。他走到余德孚身旁时,微微一侧身,低声道:“余会首,稍等片刻。”那话语中带着隐隐的暗示和试探,仿佛在提醒余德孚冷静应对,切勿因一时慌乱而露出破绽。

  余德孚连忙起身,恭谨行礼:“大人请。”他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闪烁,心跳如鼓。钟德煌显然已不再是先前那个温和的府衙之主,而是一只随时可能将他逼入绝境的猛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堂。后堂清净雅致,陈设简朴,几只青瓷花瓶点缀在墙角,桌案上散落着几卷堆叠的账簿,墨迹未干,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杜文昇环顾四周,见左右无闲杂人等,便凑近钟德煌,压低了声音:“大人,您可知余会首的兄长——余尧弼,当年在朝中担任过参知政事,又曾为枢密院知事。虽然后来因政见不合归隐田园,但其在京中的人脉仍旧盘根错节。”

  钟德煌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芒,眉头微微皱起:“哦?他兄长的背景……确实出乎本官意料。”

  “是的,大人,余尧弼虽已久居乡里,但在朝中余威犹在。”杜文昇稍稍压低声音,“大人,他与权相史弥远虽不睦,但毕竟是一派之首,树大根深啊……”

  听到“参知政事”与“枢密使”这两个关键职务,钟德煌的瞳孔微微一缩。良久,他轻声叹道:“怪不得他在福州商界中如此活跃。既如此,看来今日也不能太过咄咄逼人。”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凌厉:“不过,本官也不能让他以为,只要倚仗京中关系,就能在福州为所欲为。”

  杜文昇连忙低声劝道:“钟大人,我看余会首也并非冥顽不灵之人,不妨给他几日时间,看他能否给出一个解决之策。”

  钟德煌冷笑一声,转过身盯住杜文昇:“你以为,本官真的只是要他拿出一个解决之策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与轻蔑。

  杜文昇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低头道:“大人英明。”

  钟德煌顿了顿,似乎在权衡,良久,才开口道,“文昇,你去把余德孚单独叫进来。”

  “是,大人。”杜文昇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带着余德孚再次回到后堂。

  余德孚战战兢兢地走入后堂。见到钟德煌不再如先前般冷若冰霜,他心中稍定,但仍不敢懈怠,躬身拱手:“钟大人,方才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钟德煌冷冷扫了余德孚一眼,语气虽依旧淡漠,但却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锐气:“余会首,请坐吧。方才的事,本官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本府确实财政吃紧,不得已而为之。”

  余德孚连忙谦卑地应道:“大人,福州上下皆知您廉明清正、为政严谨,只是这查税一事,实在牵连甚广,小人也只是希望事情能有所缓解……”

  钟德煌抬手制止了他的唠叨,转头看向杜文昇:“杜通判,你将福州府的财政情况,和余会首好好说一说,让他明白本官为何要如此着急。”

  余德孚忙应道:“大人明察,小人愿闻其详。”

  杜文昇点了点头,娓娓道来:“余会首,如今我福州府的财政收入分为三大类:一是农业税,二是盐茶专卖税,三是商业税及贸易税。以往正常年份,总收入大致在六七十万贯左右,可以勉强维持。”

  他话锋一转,沉声道:“但今年不同,因去年八九月份的大水和今年初春的旱灾,各地农业税收入锐减,仅有往年的七成左右。原本应征得二十万贯,却只到手十四万贯。再加上专卖税和贸易税的下滑,估摸着今年全府总收入不到五十万贯。”

  钟德煌接过话头,冷冷道:“你可知,这五十万贯还不够应付日常支出。福州府每年需上缴朝廷至少三十万贯银子,再加上官府日常开支、各县乡官吏的俸禄、修缮河堤等等各种支出,这些又不低于三十万贯。因此六十万贯是个基本的财政平衡线。但今年财政上左支右绌,现在已经连部分县乡官员的俸禄都已拖欠三个月了。”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余德孚,“你觉得,本官为何要如此着急查税?”

  余德孚心头一紧,额头微微冒汗。他忙不迭点头:“原来大人是为了府衙上下生计,小人倒是疏忽了。”

  杜文昇叹了口气,补充道:“余会首,如今县乡官员因俸禄难发,有些官吏甚至直接撂挑子不干,团团伙伙的凑在一处,只知道玩那叫‘砸金蛋’的花牌游戏,浑浑噩噩,无心政务。地方各项民生事务停滞,民怨日深,再这样下去,恐怕连基层官府都要散架了。”

  余德孚闻言,脸色愈发难看。他深知民怨一旦激化,必然引发大乱,而福州商界首当其冲。想到此处,他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腰身,急切道:“钟大人,小人绝不敢逃避责任,但……但这税收一事,您看是否能稍加宽限?”

  钟德煌目光一闪,轻哼一声:“余会首,你可知本官接手此职时,福州府的财政状况已是千疮百孔,前任知府为了应付上头,不仅滥用募款手段,甚至还积欠了不少商户的债务。如今有些商家已经被官府拖欠到破产倒闭,本官还被迫接手了这些债务清单。”

  他语气骤然加重,语带不满,“你可知道,如今的债务有多少?”余德孚脸色大变,连忙摇头:“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钟德煌冷冷道:“我到任以后,让人好好盘了一下衙门各个部门的账目,你可知这四五年来,这福州府衙竟然累积下了五十余万贯的民间债务,莫谈还本,今年光是要偿还利息就至少五万贯之巨!”

  余德孚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的问道:“钟大人,这债务规模竟有如此之巨?这岂不是快赶上一年的财政收入了?”

  钟德煌冷笑了一下,继续道:“可不是嘛!这利息如同滚雪球一般。如此加总算下来,今年我福州府的财政缺口,至少是十五万贯,这缺口今年底前若不能填平,别说本官没法给朝廷交代,就连维持这福州府的正常秩序都困难!”

  余德孚听到此处,面色愈发凝重。他深知这十五万贯并非小数目,短时间内根本难以筹措。但眼下钟德煌一席话,分明是在表态,若能解决这笔缺口,查税之事或许便能通融。

  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大人所言,小人明白。然十五万贯确非易事,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为地方财政分忧。但不知大人可否宽限几日,给小人一些筹谋的时间?”

  钟德煌目光紧盯着他,似在权衡。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这样吧,本官本也不想赶尽杀绝,我窃给你三五日时间。余会首务必提出一个详尽的方案,既能解决今年的资金缺口,又能兼顾长远之策。”

  余德孚连连道谢:“小人定当不负大人所托,三五日内,必定将方案呈上。”

  “好,那我等你的佳音。”钟德煌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少了几分之前的咄咄逼人,却依然保持着一股威严和审视。

  “至于万交会的事,我看是件好事,你们就尽管大胆的去做,有任何需要官府支持的,余会首你就找文昇便是。”钟德煌指了指身旁的杜文昇,语气缓和下来。

  余德孚立即拱手,忙不迭的回答道:“多谢多谢多谢!多谢大人支持!”

  顿了一下,余德孚继续说道:“那文集出版一事,钟大人您看如何安排为妥?”

  提到文集,钟德煌的脸色变得更加温和,微笑道:“这事不急不急,我这两天先好好看一下。”

  “好好好!那就等大人改定,我还是想尽快出版出来,也好让福州百姓及早了解钟大人勤政为民的初心,给这萧条的市场注入强大的信心来!”余德孚恭维道。

  钟德煌笑起来,递了一杯茶给余德孚:“余会首果真是忠君爱国之贤士啊!”

  余德孚满脸堆笑的接过茶,心中却忐忑不安,暗自思量,这几日,必须竭尽全力筹谋一番,否则,这十五万贯的缺口将成为压垮福州商界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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