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铭和老尤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老尤还以为今天上沟村要发粮了呢。
而魏铭身后也已经从孙大娘三人变成了三十多人,都是跟来看热闹的乡亲,魏铭一不小心就成了乡村顶流。
都是下雪不用赚工分闲的。
“魏铭小同志,给,你的信,农报的。”
魏铭接过后回忆了一下,哦,《衡州农报》,18线小报,自己好像是写了一篇关于白求恩的文章投给他们。
那还是他当时在各村转悠采风的时候,听一位老大爷说起在1938年,白求恩率领东征医疗队在衡河里为当地抗日军民治病的故事。
老大爷当时失血过多,还输过白求恩的血呢。
因为白求恩是“O”型血,所以他曾多次给病患输血,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国际人道主义精神。
而魏铭这篇文章的标题就是《白求恩留在中国的血液依然滚烫!》
白求恩可能是当今中国人最熟悉的外国人之一,只要你上过小学,就不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写他绝对是政治正确。
魏铭对这篇文章还挺自信的,写得相当感人,当然,主要的故事底子好,老大爷讲的时候几度哽咽。
“小铭,快打开信啊!”孙大娘催促,其他人附议,现场嘈杂一片。
魏铭撕开信封,顿觉不妙,他看到了自己的原稿,以及多出来的一张信纸,所以,自己好像是被退稿了。
而最先识破这一点的是大队长赵春来:“哈哈,原来不是稿费,是退稿……废啊。”
“啊?”
“没稿费啊?”
“被退了,所以是写得不好吗?”
“我就说嘛……”
几十张嘴一起开口,像是把几十只蛤蟆丢进热锅里。
村民里有的大失所望,有的松了口气,还有人幸灾乐祸,好一派丰富多彩的底层众生相。
孙大娘安慰魏铭:“没关系,你投了那么多,就这一封被退了,说明其他的都选上了呗!”
魏铭确实是有些失望,魏柳刚刚回归,真希望给她带去一个好消息。
不过对方也给出了足够充分的拒稿理由:尊敬的魏铭同志你好,你的作品很优秀,但我们《衡州农报》是以农业为主的报纸,希望能收到你关于粮食、土地、畜牧方面的文章投稿。
魏铭以为农报是农民报或者农村报,结果人家是农业报。
所以这是一次错误的投稿,并不是一次失败的创作。
于是魏铭问老尤带没带信封邮票。
“肯定带了啊。”他拍了拍邮包。
于是魏铭花了九分钱,把这份稿子原封不动装了进去,并写上了《河北民间文学》杂志的地址。
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又费纸又费墨,还搭了9分钱,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尤妥善收好,他也歇够了,于是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老支书放下烟袋:“散了吧,没事干是吧,没事干回家打孩子去。”
人群散去后,魏铭看到了魏涛和灿灿。
他们已经知道了,正在酝酿安慰大哥的话,结果魏铭喊了一句:“这个时间放学了吗?”
想到大哥对学业的重视,两人当即落荒而逃。
他也正要走,大队会计魏腾叫住了他:“小铭你进屋一下。”
除了他,还有赵春来,魏腾问:“你们家户口现在还有几个人啊?”
因为考虑到取款需要证明身份,所以魏铭恰好带了户口本。
“四个,只有老幺的户口迁走了。”魏铭回答。
舅舅当时虽然收养了魏涛,但他办手续并不积极。
而魏柳、魏灿的领养家庭都是吃商品粮的,想要把两个孤女转为城镇户口可没那么容易,一直还在疏通阶段。
魏坤就不一样了,张松桥校长想要收养一个孤儿,手续齐全,合法合规,上上下下各个关节都给予了最大的方便,毕竟他有个好女婿。
魏腾点点头,在纸上写写算算,过了一会儿道:“在刚刚过去的1979年,你们家工分远低于全村平均水平,属于是亏支户,明天大队最后一次分粮,你们家需要补五块七毛八,你记得准备一下。”
“啊,不分粮,还要补啊?”
魏铭一阵头大,前世他每年都要补税,不过赚得多,补税也能接受,可现在……
魏腾两手一摊:“我的账目肯定是没问题的,大队长也能作证,不信你可以自己算啊。”
这时周红星推门进来:“这笔钱我出了,出来的急没带钱,明天拿给你。”
魏腾立即起身相迎:“好嘞红星叔。”
魏铭和周红星一起离开了大队部,路上他耐心给魏铭解释了什么叫亏支户,以及为什么他们家需要补钱。
生产队打的粮食除了交纳公粮,留足饲料粮和种子粮外,其余按“人七劳三”的原则分配。
“人七”就是70%的粮食按照人头均分,(大人和孩子也不一样)体现了社会主义公有制照顾生产集体所有人的优越性。
“劳三”就是30%的粮食按工分分配,体现的是“多劳多得”的合理性。
也有的生产大队是“人六劳四”模式。
周红星道:“人不可一日无粮,所以粮食成熟后会按照各户人口数定期预分配领取,到了年底再总的结算,去年你娘半年时间都在生病,虽然强撑着参加劳动,但挣得工分终究是少的,再加上她舍不得你们放弃学业,所以你家的工分在全村算是垫底的。”
魏铭点点头,明白了,他们这还是占了社会主义制度的好处,否则只会更惨。
周红星道:“如果不是去年大旱,粮食歉收,其实就算工分低一些顶多就是不分粮,可去年粮食结余太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魏铭又问:“那我家粮确实不太够用,这可咋办啊?”
周红星道:“放心吧,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明天我去县里开会,争取弄些返销粮。”
返销粮就是指国家对那些因自然灾害或贫困落后,无法达到粮食自给的地区返销的口粮、种子、饲料粮。
衡州去年大旱欠收,但总有地区是大丰收的。
魏铭点点头,只能指望返销粮来的时候自己的稿费也能到账。
回家之后,魏柳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人是醒着的,但对稿费的事只字不提。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门口雪地里有她的新脚印,估计是从孙大娘口中听说了,所以这会儿故作不知以免伤了大哥的自尊。
魏铭也没提,他默默拿出账本,给红星爷又添了一笔,现在红星爷反超鲁叔,再夺债主榜榜一。
而魏家的外债也正式突破两百元大关。
“哥,那是咱家的账本吗?”
“嗯。”
魏柳不装睡了:“哥,要不我来帮你管账吧!我算账可厉害了,费主任都夸我呢。”
魏铭稍一沉吟,便把账本递了过去。
魏柳喜滋滋接了过来,第一页有一个联系方式,联系人姓白。
“这是谁啊?”
魏铭回忆了一下:“娘说,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找这位阿姨帮忙,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魏柳“哦”了一声继续翻,当看到账目最后的总结,她的笑容消失了,原来家里欠了这么多钱啊!
自己的归来又给家里增加了负担,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消磨下去了,等病好了就去赚工分。
魏铭揉了揉她的短发:“我知道你在想啥,甭想了,病好了就给我回学校上课,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考出个好成绩让爹娘在下面乐呵乐呵。”
“就知道说我,那你呢。”魏柳不服气道。
“等考试的时候我会回去的,至于现在,还是多写一些稿子,多投几家杂志吧,量变引起质变,只要投的多,总会过稿的。”
说着,魏铭摆好小桌子,拿出信纸和笔,盘腿坐定,开始描绘新的故事。
到了腊月初七,魏铭骑着二八大杠把魏柳送去了衡河里公社初中。
随后魏铭骑车来到邮局,这几天他主要创作的那部中篇童话还没完成,柳如龙的插图也不过关,所以今天只是投一些短篇小文章。
一篇《假如我是武松》投给了魔都《少年文艺》。
一篇《没牙的老虎》投给了《故事会》。
还有一篇《小蛋壳》投给了江酥《少年文艺》,儿童向作品用的都是“魏什么”这个笔名。
他现在主要薅美影厂的羊毛。
镇上邮局的晓梅姐都认识他了,收下这三封信后,她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昨天刚到了一封你的信,我给你找找,哦,这呢。”
魏铭有些僵硬地接过了信封,是保定《花山》杂志社的。
他首先摸了一下信封的厚度,严肃的表情立即绽放笑容。
《孤儿泪》的稿子很厚,但这封信薄薄的,至少可以确定,里面没有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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