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挣扎着爬起来,他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血也没能止住。他用颤抖的手抓住“沉星”,慢慢跪坐起来。这时,第一个冲过来的叶飞羽一跃而起,剑锋直指魔物而下——
“月相”的其他三人赶到时,只见叶飞羽的冷凝剑悬在魔物的头顶上,血顺着剑身滴落在魔物头上,沿着魔物的脸颊滑下,魔物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
东方胤用力握住冷凝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有话要问他。”那双半睁着的眼睛露出彻骨的寒光。
若非在茶庄曾经见过这个叫做东方胤的男人,田野简直会误以为他就是成魔的邹冰忍。叶飞羽也不认识东方胤的这种眼神,当下这个男人绝不是那个优雅的文人、和善的匠师、逍遥的剑客,这种逼人的气势,连风都能冻结的魄力,不容人违抗的坚定,简直就像是——暗影门的掌门。
“月相”还没来得及思考,一股带着血腥的香风便吹走了他们的意识。一个披头散发鬼魅一般的女人站在那里,左手握着一把匕首,右臂全是血,憔悴的容颜依旧美丽。
女人笑着道:“不愧是东方胤,连我的血雾迷烟都对你不起作用。你……快走!”
女人的身体倒了下去,东方胤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她,“雾姬!”
云雾姬看着东方胤模糊的脸,笑得很甜美。这个男人果真很强,都不用给他解药。她心想:这就够了。她居然得到了男人的感激和歉疚,在以死来抗拒承认自己不可原谅的所作所为的最后。她故意割断了血管,让血不住地外流,这是她的赎罪,虽然已无可挽回。她连死都无畏,却害怕面对。
东方胤此刻陷入了困境。邹冰恕和云雾姬重伤,邹冰忍虽然失去了战斗能力却依然没有恢复本心。另一方面,无泪生死未卜——那颗珠子是他做给无泪的耳钉,绝对不会有错,而它居然在邹冰忍身上……
“果然一使用青龙剑就没有什么好事!”东方胤紧握左拳,思考着对策,脑海中却尽是些不合时宜的回忆,扰乱着心情。
早些时候,云雾姬从参山一路跑到烟雨楼,跑得非常着急。当时无泪就坐在离她几步之遥的树后,她经过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浓雾散去之后,恢复了行动能力的无泪刚要起身便看见云雾姬从旁边飞奔过去,吓了一跳。他小心地站起来,悄悄朝云雾姬赶赴的方向望去。他的本能拒绝靠近危险,意识却被强烈地吸引,他犹豫再三,还是偷偷跟了过去。
他看见云雾姬用匕首割自己的手臂,然后四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便倒下了。
他悄悄地靠近,发现熟悉的身影——师傅对待云雾姬的态度不像是仇家,而云雾姬似乎也没有对师傅不利,甚至帮他解了围?
无泪当下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设想。他重新想过一遍,发现很可能在云雾姬看来,自己才是突然出现在师傅身边的可疑人物,没准云雾姬认为自己会对师傅不利,所以才先下手为强?而云雾姬原本就站在师傅一边……这样的解释也说得通。
无泪于混沌之中看到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男人,感觉到一股悲凉的气息和一种难以理解的微弱的呼唤,像是用了极其特殊的途径在向他这个失去听力的人求助一般。
夜色之中突然现出两个人影,东方胤看到他们右手食指上都戴着戒指,猜测他们是天奘法师的门徒,情况还不算太糟。
来人行礼道:“我们奉天奘法师之命,前来封印‘沉星’。我叫封臻,这位是络绎。请问阁下可是东方胤?”
东方胤:“是,在下东方胤。天奘法师果真神算!”
封臻:“嗯,看来邹冰忍没能恢复本心。”
东方胤:“……敢问两位如果将‘沉星’封印,邹冰忍会怎样?”
封臻:“一直这样。”
东方胤:“那么十年前……”
封臻:“崇安法师封印‘沉星’时,邹冰忍是恢复了本心的。”
东方胤:“果然如此……”
封臻:“现在封印‘沉星’,邹冰忍确实再也无法恢复意识,但别无他法。‘沉星’每次易主都是一场浩劫,所以天奘法师交待绝不能让‘沉星’再次易主。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趁现在将‘沉星’封印,然后把邹冰忍保护起来,这样在邹冰忍活着的时候,‘沉星’将一直沉睡。”
“不……行……”邹冰恕半睁开眼睛,用尽气力发出一声微弱的抗议,随即开始剧烈地喘息。东方胤抱起云雾姬,和封臻、络绎一起赶紧过去看看他的情况。
封臻:“少华山领主伤势严重,必须马上医治。我们现在只能当机立断将‘沉星’封印,然后赶快带他和邹冰忍以及这位女子就医疗伤。暗影门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到时候就麻烦了。”
封臻正说着,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邹冰忍身边,然而三人都没有察觉到一丝杀气。来人没有去拿“沉星”,而是费力地将邹冰忍的身体放平,然后开始对他施以某种法术。
封臻示意络绎安静,然后和东方胤对视了一下。东方胤将云雾姬轻轻放下,拿起邹冰恕手上的钰剑,守护在他们身边。封臻和络绎则过去一探究竟。
封臻感觉到来人的法力相当纯粹,却非常难解。封臻和络绎分辨不出这法术的作用,但如此纯净的气息一定要经过长期的修炼才能得到,而且绝非恶徒所能拥有。
天奘法师在解读法术时曾经说过:“要用心体会力量的本质,不能靠一时的猜测妄下结论,任何唐突的行动都有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过失。”
虽然封臻和络绎很担心事发突然,失去控制,但他们知道在确信事实之前不可妄为。而且,如果此人是暗影门的人,应该会趁机夺“沉星”而去,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增加风险。
邹冰忍的周围,刚才被青龙剑赐予生长之力而疯长的树木成了最好的生命力的源泉。无泪借由它们的生命用秘术治愈邹冰忍的身体,同时也用生命之力编织了一条长长的绳索,将深陷于迷惘与哀伤的混沌流沙之底的邹冰忍的本心从“沉星”强烈的意志包围中一点一点往外拉。
邹冰忍身体的伤痛慢慢消减,头脑也渐渐变得清明,就好像从烈焰浓烟的危险里突围出来,到达雨后清晨的树林中一般。空气如此新鲜,呼吸非常顺畅,光线,水面,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看清一切。
无泪的身上一阵剧痛,他知道术已完成,表情变得柔和。而挣脱了重重枷锁,不再受“沉星”压制的邹冰忍恢复了黑色的瞳仁,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深沉坚毅。
邹冰忍将“沉星”贴近胸口,漆黑的剑身上闪过一道光,像极了流星划过天际,宝剑倏然消失,邹冰忍的胸口显现出一个黄色菱形的印记。
封臻和络绎看到“沉星”消失在邹冰忍的身体里,确定邹冰忍终于成为“沉星”真正的主人。
虽然天奘法师对邹冰忍抱有希望,但法师也认为,“沉星”在被封印过一次之后,它为主所用的强烈意志很难被压制。在这种万难的条件下,邹冰忍居然真的成为了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操控“沉星”的主人,这也多亏了这个治愈他的人。
这个人所使用的不像是治疗的法术,而更像是重生一般,完全恢复如初,连疤痕都没留下,甚至比“沉星”的治愈还要彻底,气血全都补回,不需要靠别的力量支撑行动,也不需要休养。这绝非地界的力量可以办到!
封臻和络绎审视着身旁的这个人——看上去如此年轻,衣着装扮非常朴素,甚至显得贫寒,容貌清秀,气质文雅。他用没有一丝笑容却极为祥和的表情看着他们,又像是透过他们看着极远的别处。
邹冰忍回过神,看着无泪,想发问,又作罢,想感谢,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他把目光移向封臻和络绎,想起——“邹冰恕呢?”
封臻和络绎用视线告知了方向,邹冰忍起身奔过去。
东方胤看到事态的发展,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确信邹冰忍应该恢复了心智。邹冰忍赶到邹冰恕身边,看到弟弟危在旦夕,慌张失色。却见东方胤将手举到他眼前,问道:“这颗珠子的主人,你见过吗?”
邹冰忍看见东方胤手上的珠子,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无泪。东方胤顺着邹冰忍的视线,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顿时心头一惊。
无泪走到近前,对东方胤笑了笑,那笑容令人哑口无言。无泪跪坐下来,查看了云雾姬和邹冰恕的伤势,决定先把伤势较轻的云雾姬治好。
东方胤看着无泪,感觉像是看着一个非常熟悉的陌生人。他们相识四年,相处的时间大概也有半年,虽然他们都不曾刻意和对方交谈,彼此之间也算不上了解,但时间会自然而然地让人变得亲近,至少东方胤一直这样认为。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拥有他完全不知道的能力,还有那种礼貌得近乎冷淡的态度,拒绝所有关心和质询的眼神,施术时心无旁骛的专注,这些他都从未见过。
云雾姬缓缓睁开眼睛,模模糊糊想着自己怎么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无泪见她醒了,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这个笑容却令云雾姬心惊不已。
云雾姬:“你……”
无泪将食指放到云雾姬的唇上,示意她“安心静养”。云雾姬看着无泪苍白的脸上显现出的温和表情,黯然神伤。她伸手摸过自己的手臂,光滑如新。身上的疼痛全都消失了,然而心却开始疼痛,痛得不敢呼吸。
无泪重新凝神调息,开始为邹冰恕疗伤。无泪的全身已经冷得如同置于冰窖,肢体几乎僵硬,血液也仿佛凝固了,如果现在昏睡过去,真不知道几时才会醒来。看来为人疗伤远比治愈大雁要费力得多,但他必须坚持,如果不想看到死亡,就要竭尽全力救治,不考虑任何代价和多余的事。
近前繁茂的枝叶渐渐枯黄,枯黄的叶子一片片落下。无泪感觉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好在气息还在流动,力量还在不停转化,汲取、输出。旁边的人们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看着静定得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无泪,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邹冰恕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淤血一块一块地消失。
撕裂般的痛楚让无泪重新感觉到身体的存在,但这存在也已经冻结。还好,完成了。看见邹冰恕的眼睛终于睁开,无泪一下子扑倒在邹冰恕身上,失去知觉。
邹冰忍和封臻刚要伸手去扶,无泪已经被东方胤抱起。东方胤抱起无泪时所感受到的寒冷,令他的心情跌到了冰谷之底。无泪安静地睡着,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安详得仿佛再也不会醒来似的。
邹冰恕坐起身,看清了身边的男人,皱紧眉头,湿了眼眶,突然挥起一拳砸向邹冰忍的脸,“你这个——混蛋!”
邹冰忍的嘴角流出血来,也流出了笑意。邹冰忍回击一拳直向邹冰恕的眉心,邹冰恕在一阵疾风中闭紧了眼睛,然而感觉到的却是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摸着他的头。他睁开眼所看见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沧桑,然而亲切一如既往。他别扭地低下头不看哥哥的表情,却在头上的温暖消失时莫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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