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方煜取得青龙剑的半年后,秋风开始吹,白昊天决意出行,不带随从。白峪峰没有反对,他自己年轻时也曾独自游历四方,增长见识。他为白昊天选了匹良马,配好马具,备好银钱,不多也不少。
白昊天收拾好行李,和父亲告别:“注意身体!”
白峪峰:“你也是。小心些!”
如何不舍,如何不觉,分离总是仓促。说不尽,只好不说,一声道别,多久怀念。
旅途除了风景、人情,还有危险、不适,还没出雪岭,白昊天就在饭馆碰上了扒手,好在他机警,没丢财物。小偷没有得手,开溜,他也没太追究。邻桌有人看见却没做声,所谓人生地不熟,还是自己小心为上。离开凤翔城,他就不是白少爷,只是一个路人。
虽然他的衣着打扮和马具都很朴素,但有眼力的人很快就能从他的言行气质猜测他的出身,这些人也不全是为了套近乎捞好处,也有的不问他的背景私事。
只是白昊天生性不易与人亲近,偶尔有人同路也只是应几句,别人会意也就不再多说。
只有一位姓冯的大哥,说豪爽也好,自顾自也好,在他旁边议论了一路风俗民生、景观的好坏,还非要请他吃饭。白昊天推脱不掉,饭后准备付账,冯大哥抢着给了钱,还说他客气。
白昊天本打算和他结识,不想在分岔路口他打了个招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背影很是潇洒。这样随性不羁的人有时很烦人,但也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渐渐习惯了旅行,白昊天开始观察出现在他周围的人。有书院的学生、某派的门人,有官吏、士兵、商人、伙计、小贩、猎人、渔夫、菜农、工匠、艺人等等,各有特征,各有性格。
有人看他的衣服、行囊、佩剑、马,有人看他的脸、身形、手、眼睛,每个人关注的重点不同,喜好不同。
同样是学生,有人文弱,有人硬朗;有的小贩斤斤计较,有的就还好。同样一个伙计,头一天不大高兴,第二天一早又很热情,或许这跟你、跟他都没有关系。
白昊天本想游一游明海诸岛,又想、又怕现在见到师父和他的徒弟,就像又爱、又怕海,最后还是奔了钥野。
好在没去明海,师傅和他的徒弟根本不在那儿;或许还不如去明海,换换时运。
明海、深渊交界,临近钥野。
冬季,比雪岭不冷,湿气较重,也挺冻人。午后路过驿站未住,觉得天色尚早,这会儿眼看薄暮,四下空旷,寒气袭人。
白昊天向远处张望,未见一屋半房,也许是走的方向偏了,不见地图上的村庄。天气不宜露宿,只好再走,下来牵着疲惫的马,它也没吃东西。
入夜,渐冷,视线模糊。又走了好一阵,白昊天忽然看见路的西南方有隐约的亮光,似乎有些距离,但也不算远,便决意过去看看。
过一会儿,来到近前,原来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方才所见是被灯火照亮的洞口一侧的岩壁,而里面要从洞口进去左转才能看到。
白昊天在洞口站定,犹豫了一下,稍稍大声道:“请问有人吗?”
没有回话。
稍候,白昊天又问一次:“有人吗?”
没动静。
白昊天一边说:“我进来了。”一边小心走进洞内,探头看一眼——地上放着一座石灯,四周岩壁粗糙,看上去没有异样。
白昊天走进第二层洞口,里面不大,和大户人家的卧房差不多,地上铺了干草被褥,还有枕头,靠着石壁有个大木箱子,没人。
是有人暂住于此吗?他出去了吗?点着灯就出去了,还真是不小心。会很快回来吧?白昊天出到洞外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索性坐在洞口吃干粮,马也在山洞旁找到了可以吃的草。
白昊天吃完休息了一会儿,越发觉得累了,便走到洞内,坐在箱子旁边打起盹来。他估摸着那人点着灯出去可能是担心找不到回来的路,便没将灯火熄灭。
深夜,白昊天半梦半醒之间隐隐听见有人在唱歌,歌声渐渐清晰,异常婉妙动人,气息悠长,时断时续,勾得人很想出去一探究竟。不过白昊天好奇心不强,加上环境陌生,又是晚上,身体疲惫,便只是听着,模糊地猜测,没有起身。
一会儿不注意,幽婉的歌声竟来到洞口,如此近,如此吸引。白昊天觉出这销魂的声音令人心痒,他虽不曾见过鬼魅,但也有些发毛起疑。除了歌声,外面没有其他动静。
白昊天悄然起身,轻轻抽出百炼雪花剑。歌声进到第一层洞内,一直没有停,伴着回声越来越响,白昊天的呼吸透着紧张……
蓦地两道目光直射入他眼中,如星星般闪亮,却让人感觉非比寻常。还未看清女子的模样,他的身体已莫名灼热,刚发觉歌声已歇,就听女子唤道:“公子——”
这声音令白昊天浑身酥麻,他用力握住手中的剑,却使不上劲。女子见他持剑却毫无退缩之意,轻轻朝他身上一扑——一股本能的冲动险些脱离掌控,他踉跄后退两步,稳住。
女子看着他,目光邪魅,声音更诱人几分,“公子——”
一阵神魂颠倒,白昊天知道不妙,他不想失控被人摆布,也不想伤她,却没有好的办法。情急之下,白昊天用剑在左臂上狠狠划了一下,疼痛让他恢复了理智。
他握着剑,血顺着手臂往下流,他皱着眉,看清面前的女人,看着她的双瞳,不再冲动,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见状,收回逼人的目光,愣了片刻,居然笑了,“我有那么恐怖吗,把你吓成这样!”
她的笑很美,他看得很警觉。
女子走到箱子侧面,背着身伸手打开箱盖。白昊天正奇怪她开箱的动作异于常人,就见一股烟雾从箱子里散出,像是迷烟或毒气。白昊天正想躲远些,就听女子道:“散了就没事了。”
说话间,女子将箱盖完全打开靠在岩壁上,用手扇了扇烟雾,稍后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酒坛,打开,醇香扑鼻,白昊天很警惕。
女子取出一个碗,倒出些酒,端着酒碗走到提着剑的白昊天身边,“帮你擦擦吧。”
白昊天:“……不用。”
女子:“你自己擦也行,不过你还得拿着剑不是,以防我对你不利。”
女子抬碗喝了一口,“没毒。只是比较烈,一般人喝了容易醉,擦伤口挺好。”
白昊天没见过这种人,不知该如何处理当下的情形,他不想涉险,也不愿露怯,最让他忐忑的是他猜不出这人的意图。正在踌躇之时,女子已经用棉布沾了酒给他擦伤口了。
伤口有点痛,白昊天的头脑更清醒了,没有异样,却又十分异样,他握着剑柄的手时松时紧。女子擦完后还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了。
“你想做什么?”这句话白昊天不好意思问出口,然而女子给了他一个简单的理由——
女子向他伸出手,他愣在那儿,女子笑道:“工钱。”
白昊天差点儿认为这很合理,但他想起自己是为何而伤,又一想这是否就是女子的目的,可显然不对劲。尽管如此,白昊天取出一粒银子放到女子手上。
“够吗?”他心想。
女子接住银子,低下头,片刻后抬头笑道:“住宿也够了,这里借你住一晚。”
说罢握着银子往洞口走,又突然停住,“别对人提起这里,请你。”
说最后两个字时,女子轻轻转过脸看着白昊天,灯火照着她的脸,温柔美丽。白昊天对她的印象前后有些连不上,一闪神,人面消失不见。
白昊天走出洞外,只看到自己的马,安然无恙。他想了一想,还是回到洞内,箱子还开着,里面是些杯碗用具,还有酒坛,没什么异常。
他盖上箱盖,刚想拭去剑上的血,却发现剑身干干净净。他愣了一下,看看四周,确定没人。
他收剑入鞘,侧身伸手翻开被褥,没有烟雾,整个翻遍,没见暗器机关,闻一闻,干净平常的味道。
白昊天有些不好意思,遂将床铺铺好,摸摸枕头,放好,鸳鸯花的图案让他不知该想什么才好,索性躺下背着它,盖上被子,挺暖和。虽然有些紧张,伤口有点痛,他还是睡着了。
醒来时,白昊天心头一惊,伸手一摸,剑在身边,身体活动自如,他才平复下来。发现伤口没有渗出血弄脏被褥,有些奇怪又安下心来。
灯火已经熄灭,他收拾整齐,出到洞外,正是清晨。牵上马,离开。
周围没有房屋田地,一片荒野,若不是左臂上隐隐的痛楚,白昊天简直怀疑昨夜的情形是梦境,这会儿想起,有点儿后背发凉,又有点儿念念不忘。
不到半个时辰,白昊天来到一个镇上,吃了饭,喂饱马,心不在焉地闲逛,想起该处理下伤口,便去了医馆。
医者看看伤口,说处理得很好,上点药,重新包好,建议他休息几天,手臂不要用力,伤口不要沾水。结账,很便宜。
白昊天对镇子多了几分好感,同时又开始回想昨晚的姑娘。
他决定在这里住几天,便去了客栈。伙计把马牵去马厩,白昊天在房间里坐着发呆,想睡又睡不着,静坐又老分神,于是又走到外面,四处转悠。
镇子不大,半个多时辰就大概走了个遍。白昊天走进一家茶馆,喝着热茶,见有茶点,做得挺好看,想吃又不想吃,还是点了一份,滋味很好。
白昊天在伙计添茶水时对他道:“你家茶点很好。”
伙计笑道:“不瞒客官说,我们东唐镇的茶点很有些名气,客官如果喜欢可以带点儿,有耐放的。”
喝好,白昊天结账时让伙计包了些茶点带上,伙计挺高兴,一边包茶点一边告诉他茶点都是童姑娘做的,是镇上做得最好的。
白昊天拎着茶点准备回客栈,因为天时尚早所以特意绕路走走。集市早已散场,旁边不远的一条巷子里飘出香甜的气味。
白昊天闻着香味走过去,看见一个不大的招牌:童记糕点。这会儿还有人提着篮子往里走,不多会儿又提着篮子出来,经过白昊天身边时,篮子里散发着同样的香甜气味。
提着篮子的大嫂在巷子里碰见一个熟人,那人招呼道:“郗姐(注:郗,音xī,姓),又来拿点心了。”
郗姐:“是啊。拿点儿尝尝。”
熟人:“不用不用,我离得近,常买。”
郗姐:“童姑娘的手艺是真不错,长得也好,要不是那啥,准能找个好婆家。”
熟人:“说的是。真是可惜了!”
郗姐:“是啊!我先回去了。”
熟人:“唉,您慢走。”
那人走过白昊天旁边,看了看他手上拎的纸包,微微笑一笑,白昊天也点头打个招呼。
那人就住在童记糕点的斜对面,她进家之后,只剩下白昊天独自站在巷子里。他手上的茶点已经足够,他原本对糕点兴趣也不大,只觉得能做得精致很不容易,比起味道,他更欣赏的是手艺。思索片刻后,白昊天走进童记糕点的大门。
里面蹲着一只犬,黄色的毛很顺,样子很精神,看着他,吠了一声,不动。
白昊天走到柜台前,糕点摆样整齐好看,明码标价,有些品种已经卖完。他正在看糕点的花样做工,从里面走出一位姑娘站到柜台后。他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虽然闭着眼睛,装扮完全不同,但这位姑娘俨然就是昨晚洞中的女子。
她不说话,只微微笑着,等着。他疑惑着,想着。他本想正常一点,说“请给我三两杏仁饼。”看她对他的声音是否有印象。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你记得我吗?”
姑娘还是微微笑着,没有摇头,也没点头。白昊天等了一会儿,改口道:“请给我三两杏仁饼。”
姑娘点头,向他伸出手,白昊天掏出铜钱放到姑娘手上。姑娘顿了一下,将铜钱置于柜上,转身掀帘进了屋,稍后拿出包好的杏仁饼递给他。他伸手接过,还是温热的,很香,有很浓的杏仁味。
姑娘收起柜上的铜钱,对他点点头。
他会意,“谢谢!”
白昊天欲言又止,对一旁的黄犬苦笑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就在这时,他听到女子的声音:“你是专门来找我吗?”
这声音不是耳朵听到的,更像是从自己心里传来。他回头看那姑娘,仍旧微笑着,双唇闭着。
声音再次传来:“你是偶然到这儿来吗?”
白昊天有点懵,不知这声音可是幻觉,与眼前的姑娘可有关联,只好点头应了一声:“嗯。”
声音继续道:“如果你想见我,二十七天后再去那个山洞,切勿提前。如若对人提起,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白昊天呆呆地看着图画一般一动不动的姑娘,愣愣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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