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琼嗤笑一声,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挤出浓郁的嘲讽:“你……承……诺?”
承诺?
承诺?!
你也配谈承诺这两个字?!!
“我理解你现在无法信任我,但这一次我确实没有骗你。索菲亚,我当然不配当强纳森的父亲,我这种人渣禽兽应该死无葬身之地——谁让我是坏人呢?”扎德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最不要脸的话:“但你不是,你是个好人,也能当个好母亲。强纳森没有得到任何一丁点的父爱,但他或许有机会得到母亲伟大而无私的救赎。这或许将是他悲惨的人生中,唯一的亮光。”
苏慕琼,再次将手指捏紧。
“下决定吧。”火候差不多了,扎德准备一锤定音:“这个交易,你同不同意?”
“基因崩溃……我……会治疗。”苏慕琼转过身,她的眼中,有什么在熊熊燃烧。
那不只是愤怒,还有一种猛烈的情感,一种更原初的本质,一种更深邃的力量。
大浪淘沙,洗尽铅华。最深沉的噩梦里,最痛苦的磨难中,她没有堕入黑暗,反而在她瘦弱的身躯里,有百折不挠的刚强在绽放:“这些孩子……我……都要救!”
被这样的目光迎面逼视,阴影中的扎德忽然气息一窒,仿佛吸血鬼直视了太阳。剧烈的咳嗽忽然响起,扎德咳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无法再保持冷漠的样貌,略微激动的反唇相讥:“你救不了,你根本不可能救他们!”
“能救多少……是多少……哪怕只剩……最后一个……我也不会……放弃!”苏慕琼握紧了拳头,她瘦的让人心疼,比去伦敦时还要虚弱,但她的拳头里却有超越凡俗之上的光辉,就像整个生命都开始在她的掌心绽放燃烧。
她已下定决心,她已做出选择。
“他们……不是……扎德之子……你没有资格……当他们的父亲!我会给……他们……起名字,今天起……这些都是……我的孩子!”
苏慕琼捂住了小腹,眼前忽然闪过了自家姐妹一家团圆温馨幸福的场面。
真的是,好羡慕。
仿佛在无尽深渊的底层,仰望上方遥远的天堂。
有的人会衍生出对所有幸福者的恨,但苏慕琼没有,她只是抱紧了自己的小腹,和小腹中的孩子。
“他不叫……强纳森……你没有资格……给他取名!”
无垢的宝宝,今天,我接纳你作为我的孩子。虽然你的出现源于黑暗,但你的身上不应该背负被强加的原罪。虽然你现在身处深渊,但我会全力把你托向光明。我会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我会治好你的疾病消除你的痛苦,我会全力以赴为你争取自由的未来。
哪怕燃烧此身,亦在所不惜。
这是我,一个母亲的,天职。
“好吧好吧,你是他的母亲,你有权利提出孩子命名方面的意见。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干正事。毕竟,不管是再好的名字,也需要放在一个活人的头上才有意义。死掉的,那就死掉了,一切成空。”扎德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刚刚黑色的雍容:“需要什么资金、设备、人手,随便提。”
苏慕琼转过身,不容拒绝道:“我需要……去超空间……”
“嗯……可以。”扎德同意了,因为他也知道,想破除不可知壁垒只能在超空间之中才能完成。当然,他需要钳制的手段:“不过你最多可以到猜想泳道,而且不允许离开我的感知范围。只要你有一点点异动……”他拿出那按键晃了晃:“我真的不希望你去尝试那种感觉。毕竟,之前测试这套系统的试验品们,下场都不怎么样。”
苏慕琼没有再理他。
事实上,从这一刻开始,在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内,都没有再跟这个家伙说过一句话。
扎德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幽灵,神出鬼没、飘忽而恐怖。但苏慕琼完全无视了他,全力以赴的开始了对超人之匙的破解。她的全力以赴,是真真正正的全力以赴,不惜透支一切,不惜燃烧一切,不惜放弃一切。
她没有让任何人插手自己的拯救,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还能有谁可以信任。一个人是没法做研究的,但她展现出了一种让扎德也觉得叹为观止的技巧——超相位分裂。
整个猜想泳道,所有研究单元中,全都出现了苏慕琼的身影。她将自己的空间相位,折叠拆分到所有单元中。每一个她都是自己的投影,每一个她也都是真实的存在。每一个她都是全力以赴,一个人就撑起了整个项目。
赛博坦小组的最新超高速率处理中心被征用,但四座超算一起全功率运行也无法完全替代人类本身的精力。她一心分成几百上千份同时运作,在把超空间权限用到极致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灵魂燃烧到了极致。
她的整个生命,在这燃烧中熠熠生辉,同时也飞快的消耗下去。所有研究单元中的苏慕琼都如同机器人一样,这仅仅是因为她的灵魂在不断被消磨。
她没有龙精虎猛的肉身,也没有轮脉贯通的精神。
她不会内功,不会龙象,也不会般若。
她仅仅只是一个一次又一次承受了超出极限的精神负担,又将自己彻底燃烧的,普通人。
开发超算、构筑模型、破解基因、观测实验、照顾胎儿,一应种种都压在她的身上。头晕、困倦、疲劳、呕吐、水肿,所有怀孕反应轮番出现。苏慕琼的身体日渐消瘦,瘦的脱相,瘦的让人心酸,但她根本顾不上自己。
胎儿们,在不断死去。
从最一开始的十万零四千,很快变成了六万,然后是两万、一万、五千……一个个幽绿的培养罐被排空,那些枯萎的胎儿被培养液哗啦一下顺着管道冲走,像垃圾一样汇流到处理池。过滤,分类,胎儿像肉块一样被摞成大片大片让人作呕的堆积物,然后步入终结。
每一次,苏慕琼都会分出一个相位过来为这些胎儿送行。她亲手按下焚烧的按键,亲眼看着熊熊火光将一切化作尘埃。火光映入她的眼中,跳跃着,炽燃不息。
1988年9月底,孩子们,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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