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祯和两位相公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王学斋不由心中忐忑。
吕夷简最先反应过来,笑着对赵祯道:“陛下,两军对垒,不是单看将士勇力,不然朝廷又何必在军械器甲上花费那么多钱?陇右十万大军,不只是陇右一路支应,还有川蜀钱粮也大多投在了那里。说起花费的钱粮,所用的器械,军中演练花去的钱财,陇右五军是番贼全军数倍不止。哪怕不说这些,单说军中的人,那也是从陇右和川蜀挑出来的,这几路的人口怕不是要有番境十倍之多。只是徐都护选兵不只是看个人勇力,自有其道理,这些兵整训完了,对番贼以一当二,其实也不算什么。”
军队的战力应该怎么估计,吕夷简也没有概念,不过军中花多少钱他是有数的。徐平那十万兵比同样的禁军花费要少,但也不是党项那个穷地方可以比的。把花的钱和用的物资算进去,王学斋说以一当二,估计得还保守了。以前受制于缺马,占了几大养马地的陇右现在可是不缺,再加上近万辆大车,以及火炮,各种技术兵器,陇右都护府一路就对党项有绝对的军事优势。估计战力,已经不是简单数人头的时候了。
赵祯想了想,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起花费,摊在每人身上,三衙禁军比陇右诸军贵了一倍不止。可为何打到现在,他们还是没有打一场漂亮仗出来?”
吕夷简道:“以前徐平在三司管钱粮,最喜欢说天下万事都有本钱,不管做什么,朝廷每下一政令,都应该先算算本钱,再算算得利。还说,同样的本钱,不同的做事方法,会有不同的成效。怎么做事,应该尽量选花钱少、成效大的办法。以前不少人说他是钱粮小吏习性,在朝廷大事上过于小家子气了一些。现在看来,却是这样说的人迂阔。军中的花费,不能只看多少,还要看这些钱如何花,取得了多大的成效。”
说到这里,吕夷简停了一下,又道:“看来,三衙禁军的钱花得有些不值!”
仗打到这个时候,事情已经明摆着了,三衙禁军花了太多的钱,做的事情又太少。随着战事的进行,军改的舆论已经起来,赵祯和三衙都面临巨大的压力。但这事情真不是赵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他需要面对一系列棘手的问题,条件不成熟,就是装傻。
转过话题,赵祯看向地图道:“若是桑怿手上的兵力足够,陇右的方略便就可行。前出萧关,堵住天都山番贼北回的道路,围而歼之!”
李迪与吕夷简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作为政府的两位最高官员,他们能够理解赵祯面临的阻力和困难,所以只是旁敲侧击,没有直接提出对三衙禁军进行改编。不过这个问题总有一天还是要面对,不知道赵祯装傻还能拖多久。相公们老成谋国,能够理解赵祯的处境,下面的年轻官员们可未必,他们闹起来声势还要更大。
戴上老花镜,凑到地图前,李迪道:“萧关以南,不知道有没有通韦州的道路。”
李璋叉手:“禀相公,应有山间小路。不过都是生羌占据,朝廷并不清楚。”
“哦,有小路吗?”李迪和吕夷简凑上前,仔细看地图。可惜泾原路的地图并不像陇右路那样详细,既没有详细道路和蕃落位置,地形也只是大概,看不出个名堂。
看了好一会,吕夷简摘下老花镜道:“若是有山间小道,便要提防昊贼出天都山,从小道跑到韦州去,陇右诸军扑一个空。再要找这样一个机会把昊贼围住,可不容易。”
说完,想了一想道:“为防万一,还是快马命泾原路和环庆路的兵马,移往镇戎军一带驻防。只要守住了镇戎军,昊贼便成了笼中之鸟,静候桑怿军南下即可。”
夏守赟带了三衙主力去攻白豹城,但泾原路和环庆路依然有不少驻泊禁军,像陇右那样集中兵力去前线,也能凑出三五万人来。不指望他们跟元昊正面决战,数万军队依托完整的寨堡体系,防守镇戎军应该可以。
作为与党项对峙的最前线,元昊叛宋之后紧急修了一批寨堡。特别是范祥做镇戎军通判的时候,针对天都山来敌修了几个堡,都是占据要地、城池坚固的据点。
商量一番,赵祯断然道:“此次机不可失。枢密院立即草拟宣命,连夜出城,飞马到泾原和环庆两路,让他们集中兵马去镇戎军。告诉他们陇右都护府方略,此次昊贼已是瓮中之鳖,大胜可期。让他们对番贼去了畏惧之心,全力整军北上西移,守住镇戎军!”
吕夷简领旨,出宫回枢密院草拟宣命。
凡是朝廷大事,出自中书门下称敕,枢密院称宣,需要皇帝画可。当然宣和敕用的最多是任命,此次让泾原路和环庆路会合兵马于镇戎军以防元昊还够不上规格,吕夷简直接用札子付两路都部署司即可。宋朝的公文极为繁琐,不同用途、不同衙门之间的公文多有专用名称,就如后世的函、通知、决议、命令等等,细数起来有几十种,不是官吏很难搞清楚它们的细节。赵祯让吕夷简草拟宣命,也只是依照习惯随口一说。
吕夷简出宫,赵祯与李迪重新落座,道:“陇右奏章,还提到对党项最好速战速决,不然可能迟则生变。特别提到,昊贼一旦露出败象,契丹只怕会趁火打劫。宰相如何看?”
李迪捧笏:“徐平此话甚是。先前番贼与我们有胜有败,契丹坐山观虎斗,不会参与进来。如果我们占了天都山,再歼灭昊贼大部,他们必然不会置之不理,最少也会乘机向本朝勒索一番。是以能在天都山一战而灭昊贼最好,那时大局已定,番贼剩下的几州如何能够防得住本朝兵马?怕的就是,出了意外,仗打赢了,却让昊贼跑了。”
“宰相说得是。不过凡事我们总得考虑这个万一,免得到时手足无措。如果到时真地被昊贼跑掉,契丹乘机要挟,宰相以为本朝要如何应对?”
李迪有些为难,此事确实棘手,不好一句话说死。真出现这种情况,强硬回绝就面临开战的风险,一味退让无法向朝野交待,中间的分寸并不好拿捏。
沉思良久,李迪道:“依臣所见,真到了那步田地,本朝挟大胜之势,没道理是契丹予取予求。如果契丹所求之事并不过分,倒不妨答允,可以专心用兵于西北。如果契丹贪得无厌,则不能一味退让。至于用不用兵,还是要问一问前线将士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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