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徐平坐在交椅上,听着身边的徐昌报告着这一个月来庄里的情况。他越来越接受现在的身份,真地感觉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小地主了。不过从管理手法上,徐平却把自己放在前世的生产大队长的角色上,于公于私,这都有说不尽的好处。
庄里养的黄牛犊已经长起来,过了年就可以参加春耕了。为了种水稻,又买了八头水牛,都是壮年大牛,由于通过主簿郭咨的关系,每一头的价钱杂七杂八算上都不到八贯钱,都不算贵。
养的近千只羊已经开始陆续发卖,由于临近年关西北的羊成万只地被运到京城,此时的羊价不算高,一只大羊不过五贯钱。徐平觉得有些不划算,便只让庄里把那些明显已经不长了的卖掉,剩下的先养着,等过了年春天羊价起来之后再卖,反正有青贮的大量甜高粱和苜蓿干草作饲料。
牛是不能卖的,由于官府限价,一头牛的价格与一只大羊相差不多,根本就划不来。此时开封府和京西路市场上的牛大多是从荆湖两路贩来,那里都是半散养在山坡和草地上,成本差不多只是一个路费钱,价钱倒是不高。
庄里种的粮食只有沿河的几百亩地,全部收成不足二十万斤,庄里现在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五十多人了,即使有节余也不过十万斤的样子,全部卖出去也只能得两三百贯足钱。以现在徐平庄上的收入规模,卖粮食已经没有意义,全部都存到了仓库里。不管哪个时代,土地如果只是用来种粮食,都不会有很好的经济效益,与种植经济作物比起来差得远了。
除了庄里的收入,庄子的规模也扩大了一些。自从宋老栓和田四海两家起了房屋把家安在这里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六家庄客把家迁来,在徐平庄院旁边起了宅院。徐平要招揽人口,地基都是免费给他们的,甚至盖房子的时候,也都是庄客去免费帮忙,庄里还补助了他们一些粮食。
静静听着徐昌的汇报,徐平的心里也有一些喜悦。一个繁荣的小村庄在他的手里正现出雏形,一业兴,百业兴,再努力经营两年,徐家庄或许会成为附件著名的富庶地方。
把这些汇报完,徐昌又道:“大郎,你走之前吩咐的,庄里利用农闲日子抓紧修路筑渠。这两天庄里到田地的路已经修得差不多了,要种地的地方水渠也都已经修好,其他荒地现在修了也没用。庄客们商量,从我们庄到白沙镇上的路也不好走,要不就用年前这段时间整修一遍。不过这路不是我们一个庄上的人走,相关的其他几庄我找人去说了,他们却不愿意。如果只是我们自己修,庄客要去干活,庄上也要出粮食农具,成了其他庄子白白受惠,有些不划算,只好等你回来定夺。”
徐平睁开眼睛,对徐昌道:“你先估算一下,如果把路修好,我们庄上要出多少人工,庄里出的粮食和其他杂物,折合多少现钱,再报我知道。”
徐昌应了。
自前世而来,徐平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知道路的重要。一过了秋收,他便组织人手修理从庄里到田地的道路,虽然都是按照前世的乡间机耕路的标准,并不是公路,更加不是水泥沥青等硬路面,但也都平整宽阔,要求能够让两辆牛车并排驶过。有了轴承,虽然不是橡胶充气轮胎,庄里用的牛车和独轮车也比从前好用了许多,又有徐平这个机械专业的人指挥,庄里制的车子绝对是紧凑好用,比原来的车子省力多了。
沟渠是农田的根本,尤其是在这个没有抽水机械的时代。不过周围一带都是沙地,治理沟渠比修路就麻烦多了。这个时代没有水泥不说,周围连黄泥都不容易找到,徐平只好用砖和陶片防渗,效果既不好,价钱又昂贵。烧制水泥的方法徐平也还记得,不过一是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再一个此时这里的自然资源也不合适,原料都要从外地运来,便就暂缓了。
把这些事情交待完,徐昌又道:“大郎这次回来的时间刚刚好,明天庄里还有一件喜事,恰好能够赶上。”
徐平一愣,急忙问道:“是哪一家?娶亲还是生子?”
徐昌道:“是庄上的吕松,他与白沙镇上的一个寡妇李四嫂好上了,明天便要娶到庄上来一起过日子。”
徐平点点头:“这是好事!现在庄上人丁单薄,人越多越热闹。对了,庄里给他起了宅院没有?就是聘礼,也可以赞助他一些。”
徐昌笑笑:“大郎想得多了,乡下穷苦人家,哪里有许多讲究。李四嫂又不是第一次出嫁的,明天娶进门来,摆个宴席热闹一下也就好了。这也是吕松两口子的意思,不想大操大办。”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到庄里来之后的第一桩喜事,不能太马虎了,显得我们庄上小气。对了,明天把我的马给吕松骑着去迎亲,庄里再出两匹好绢给他们两口做身好衣服。”
一个庄子,最重要的是要有喜庆迹象,给人欣欣向荣的感觉,这样才能够招揽庄客前来投靠。此时中原一带最缺劳力,对于田庄,招揽人力从来都是第一等的大事,花些本钱也是应该的。
徐昌见徐平大方,赞同地说:“大郎这样想就好。那个李四嫂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十八岁出嫁为人妇,不到一年丈夫就生病去世了。人精明能干,长得又有几分姿色,不知多少人家想娶她。吕松能够得她欢心,也是她听说了我们庄上这一年好生兴旺,大郎待下人又好,才肯嫁到庄里来。”
其实还有一点,上次抓拿柯五郎一伙盗贼,吕松运气爆棚,一枪刺死了头领之一的二哥,从徐平这里领到了十贯赏钱,手头宽绰了不少。他又是个仔细过日子的人,便就能起房屋娶媳妇了。
这些平凡的庄客的人生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四处打工讨生活,遇到一个能够稳定下来的地方,便就攒钱娶妻成家过日子。浪漫的爱情对他们来说是奢侈品,也不是生活的必须品,更实在的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人住在一起,一起来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让两人的下一代健康成长。
不知不觉间,徐平的这个小村庄正在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
徐昌把庄里的事情汇报完,两人便一起去看新制的农具。
大院里,高大全和孙七郎已经等在那里,两人身边是新制的几辆车。
一辆是新制的三轮车,比原来的小巧了许多,也紧凑了许多,与原来的比起来毫不起眼。这是徐平见了那些豪门大户把自己的车改后的样子特制的,这毕竟不是个人人平等的时代,不惹人注目是基本的生存哲学。车还是要用三个人驾驶,不过后排座位降了下来,不再高高在上。
旁边的两辆车却是新制的,与三轮车不同,这车只用两个人,一前一后提供动力,前边的人兼职操控方向。车轮都是铁制,非常大,还都留了再插防滑板的洞。这是徐平新设计的,专门用来在水田里运输秧苗稻谷和撒肥用的。若是在徐平前世,做这种工作有专门的船式拖拉机,用于在水田作业。不过动力机械牵扯到的技术太多,超出了徐平的能力,只好用这种代用品。
水田的机械化作业即使在徐平前世也是个难题,很多工作用机械代替人工都非常不容易,而且效率很成问题,徐平也只好做一点是一点。水田里的运输又是取难,由于地块都小,牛车很长,用起来并不合适,只好用人力。
见到徐平,高大全和孙七郎上来唱个诺:“见过小官人!”
徐平点点头,对他们道:“这新车骑得顺了没有?走上两圈让我和都管看一看?哪里不合适也好即早更改。”
高大全和孙七郎领命,两人上了新制的水田运输车。
高大全在前,兼职司机,孙七郎在他身后,只是专心负责蹬车。
随着高大全一声“起”,水田车缓缓动了起来,在大院里走了两个来回。
车轮太大,走起来明显颠簸,操控也不容易。高大全在车上紧握着把,一脸严肃,不敢稍微疏忽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田里多沟渠田埂,只有用大车轮才能越障。要想减小车轮降低重心行驶平缓还要有足够的越障能力,就要用履带了。作为农业机械的根本技术,徐平对履带自然熟悉,甚至是新式简易的三角履带他也是一清二楚,不过以现在庄里的技术能力,却是达不到的。
车子停在徐平身边,高大全和孙七郎从车上下来。
徐平点头道:“勉强也能够用了,不过骑行起来也还是困难。你们几个找些头脑灵活的庄客,让他们多骑熟悉一下,等到春天好用。”
徐昌三人一齐答应了。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金黄的阳光洒在墙边的积雪上,映出七彩的颜色。
秀秀和苏儿在太阳正照到的墙边,诉说着分别这一个月各自发生的事情,小姐妹自然有她们不被外人理解的情谊。
秀秀把从城里带回来的玩物吃食,什么糖人啊,泥老虎啊,都是徐平陆陆续续买给她的,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地上,一边与苏儿一起品评,一边与苏儿一样一样分着。
冬日的午后,这个小村庄显得平静而又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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