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章:高山流水,平凡非凡【合两更】

  伴随着若蓝话落,那被其持拿在手的迷离小塔竟是缓缓轮转起来。

  只见得,那塔身立于八音盒内,给人一种亦真亦幻的错觉。

  再一细看,那八音盒上,竟是飘动着一行行楷文。

  “幻律十二,五调非乐,极乐无韵,天音万千。”

  天翊静静地凝视着,不知何时,若蓝与裨恶的身影已消失其眼目。

  这一刻,他所能看见的,唯有天音宝盒。

  宝盒内的楼阁似是按照某种特定的组合开启,且内部有齿轮转动,楼阁有五层,每一层都好似对应着什么。

  “天音宝盒可以演奏出无数首乐曲,这些乐曲亦幻亦真,千变万化,而且还有一股可怕凶险的力量,白公子可要小心了。”

  正当天翊出神之际,其耳畔响起了若蓝的传语声。

  闻言,天翊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

  他没有去理顾什么,反是任由宝盒的小塔轮换转动。

  渐渐的,天翊的耳旁再无杂音,唯余一道道旋律在宽广音域内不断跳跃和变换。

  这些旋律,时隐时现,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

  不多时,旋律换作清澈的泛音,活泼的音节,犹如幽间之寒流,淙淙铮铮,又如松根之细流,清清冷冷。

  这之后,如歌的旋律,其韵变得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

  紧随着,旋律变得跌岩起伏,开始大幅度的上下滑音。

  连续的“猛滚、慢拂”,似作流水声,且在其上方又奏出一个递升递降的音调,两者巧妙的结合,宛如“极腾沸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

  息心静听,宛然坐危舟以过险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让人只觉此身已在群山奔赴,随万壑争流而过。

  再后来,旋律变得时轻时重,连珠式的泛音群,先降后升,音势大减,恰如轻舟已过,势就倘佯,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微沤。

  天翊沉浸于音色中,他的神情很享受,至于若蓝所提及的可怕凶险力量,他更是丝毫没有感应到。

  等到了尾声,旋律化作清越的泛音,渐趋低靡,直至消匿不复。

  不消片刻,一切重归如常。

  此时,中土皇城外的闲亭中,天翊轻眯着眼,他的身侧,各站有一人。

  若蓝惊愕地望着天翊,满脸不敢置信。

  裨恶紧皱着眉头,凝视天翊的眼中,饱多思绪。

  对于天音宝盒的力量,两人心知肚明,纵使冠绝风澜的强者,只怕也不敢轻易去聆听宝盒内的一曲天音。

  让两人骇然的是,天翊做到了,且显得无比随意,随意地好似在聆听一曲再简单不过的旋律一样。

  “怎么会这样?”

  若蓝若有些不可思议道。

  裨恶摇了摇头,他看不透天翊。

  等候稍许,天翊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淡然地笑了笑,望向若蓝道:“蓝儿,适才天音宝盒所奏的曲子,可是叫流水?”

  闻言,若蓝的脸色更趋凝沉,道:“你知道流水?”

  天翊笑道:“我不仅知道流水,我还知道,流水之上,有高山。”

  这话一出口,若蓝的神情已作阴疑至极。

  身为天音宝盒的掌控者,她又岂会不知其内蕴藏着什么音曲?

  迟定半响,若蓝轻点了点头。

  适才天音宝盒所衍出的曲子,的确如天翊所说,名为“流水”。

  裨恶愣在一旁,也不言说什么,他那看向天翊眼神,显得凌锐而又森寒。

  对此,天翊无所动容。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看若蓝,道:“蓝儿,你说是先有高山,还是先有流水?”

  若蓝蹙着眉,回望天翊的眸光中,泛着奇疑。

  以她现如今的实力,利用天音宝盒衍出“流水”一曲已达极致。

  若蓝知道,这并非便是天音宝盒的最强之力,因为在“流水”之上,还有一曲“高山”。

  对于这些,若蓝曾深信不疑。

  可此时,伴随着天翊一句“先有高山还是先有流水”,顿使得若蓝的心神动摇起来。

  沉寂了好片刻,若蓝方才应了声:“我不知道。”

  天翊道:“初志在乎高山,取意仁者,后志在乎流水,取意智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哪里又来得先后呢?”

  说着,天翊微微一笑,笑得如沐春风。

  他的随意与悠远,就如此刻天幕的闲云,舒卷轻漫。

  若蓝怔愣着,连带着一旁的裨恶也作惊愕出神。

  好些时候,两人方才惊转过来。

  裨恶道:“白公子,事到如今,你还说你只是一介平人吗?”

  天翊笑了笑,道:“不是我说,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平人。”

  裨恶道:“你若是平人,为何在聆听天音宝盒的一曲流水后,还如若平常?”

  天翊道:“因为我带着一颗平凡的心,心不动,则万物不侵,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曲动人的旋律罢了。”

  言落,天翊看向若蓝,再道:“你说呢,蓝儿?”

  若蓝一愣,晓以她平时颇多善言,这一刻竟也不知如何言对。

  天翊道:“时候也不早了,两位是随我一道回府,还是别远他处?”

  裨恶顿了顿,转而看向若蓝,他并非没有主见,他只是习惯听从若蓝的吩咐。

  若蓝道:“我要跟你一起。”

  说这话的时候,若蓝的神情中带着磐坚,她直勾勾地盯着天翊,似是想要在天翊的眼里捕捉些什么。

  让若蓝没有想到的是,天翊在听到她的回应后,竟显得自若无比。

  那模样,好像早已洞悉了一切,世间万事,都无法再使其动摇。

  接下来,天翊带着若蓝与裨恶回到了元府。

  对于若蓝的归来,千钰与千叶自是欢喜,至于裨恶,也很容易地便被接纳,因为若蓝说,裨恶是她的随从。

  就这样,若蓝与裨恶在元府落住了下来。

  时光流逝,一转眼,半月已过。

  这半月下来,若蓝与裨恶体会到了平凡,也结识了虎子一家人。

  虎子因为已经婚娶,到元府的次数变得没有往常多了,但每日,他都会准时给天翊送来一坛花酒。

  这一天,时至夕落,淡薄的金辉平铺在天幕边缘,缕缕如絮。

  元府外,行者正清扫着落尘杂埃,街对面的铁器铺里,铁牛与阿彪正挥汗如雨地锤炼着铁器。

  铁牛瞄了瞄元府,道:“阿彪,你认识白兄弟家里新来的那两人吗?”

  阿彪道:“铁牛大哥,这些日子以来,你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

  铁牛憨憨一笑,道:“岁月不饶人,饶人亦岁月,随着年龄增长,可以关心的事,似乎也变得少了。”

  阿彪道:“所以铁牛大哥你就不厌其烦地问我相同的问题?”

  铁牛道:“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阿彪道:“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到头来,还不都会消逝于岁月风烟中。”

  铁牛怔了怔,连带着手上的精铁大锤也滞停了片许。

  紧随着,铁牛摇了摇头,道:“阿彪,我听不懂。”

  阿彪笑了笑,道:“铁牛大哥,不需要你听懂,你也不需要听懂,迷迷蒙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色彩吗?”

  听得阿彪这话,铁牛索性放下了精铁大锤,他被绕得有些迷糊,迷糊地有些不知所措。

  铁牛道:“阿彪,这些年来,我从没问过你,你是不是为了白兄弟才到俺家的?”

  铁牛这话说的很认真,目光也很认真地落定在阿彪身上。

  阿彪道:“铁牛大哥,你该关心的是,虎子与瑶儿什么时候能生个大胖小子。”

  闻言,铁牛突地一敛疑态,转而大笑了起来。

  笑声传荡开来,散布于层层余辉中。

  听得这笑声,行者停罢了下来,他转目朝着铁器铺看了看,嘴角处,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正在这时,元府内有一人影渡出身来,正是裨恶。

  裨恶看了看行者,又看了看铁器铺中的阿彪,至于铁牛,则被他完全忽视。

  行者笑了笑,继而又微微摇了摇头,接着继续清扫了起来。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裨恶的眼目,他缓步到行者身旁,道:“阁下真的甘于一生平凡吗?”

  行者道:“哪里来得甘与不甘,我行者,本就是一个平凡的人。”

  裨恶皱了皱眉,斩钉截铁道:“你不是,白公子也不是,还有那打铁的阿彪也不是。”

  行者微顿,道:“你又是如何评定我们不是的呢?”

  裨恶缄默,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行者道:“难道那所谓的实力,便是平凡与不平凡的一道天堑不成?”

  裨恶道:“我只是想不通。”

  行者道:“想不通便不要想,何苦给自己平添烦恼呢?”

  裨恶道:“如果有一天,你所置身的平凡会被打破,哪你又该当如何?”

  行者笑着摇了摇头,道:“平凡就是平凡,哪会轻易被打破?它来得很简单,去得也很简单。”

  裨恶道:“可风澜大陆,从来都不是一个平凡之地。”

  行者道:“但这些日子以来,你的所经所历,却又全都是平凡。”

  闻言,裨恶愣了愣。

  稍以思量,裨恶不再就平凡而论,反是这般问道:“不久后,风澜大陆将起剧烈波涛,届时,你会如何选择?”

  行者道:“浮华喧杂,亦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安宁,而那一份安宁的背后,便是平凡。”

  裨恶道:“你似是在刻意回避我的问题。”

  行者笑了笑,道:“不是刻意,是有意。”

  裨恶眉宇一沉,轻哼一声后,向远而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见多了平淡,但他却难以去习惯。

  见得裨恶远去,行者微微一笑,继而挥动扫帚,开始继续打扫尘埃。

  与此同时,中土皇城以东。

  这里衔有一条长江,每每冬日,江面便会被厚冰覆盖,形成一方冰湖。

  当年,天翊便是在这里相遇行者的。

  而今并非冬季,江水无寒,悠悠而去。

  此时,江边有一行人正嬉笑玩乐着。

  天翊负手而立在江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千钰等人。

  这些日子下来,若蓝并没有去探寻关于不忘的事。

  她与千钰、千叶相处的很好,且极为享受那难得的平淡。

  这一次出游,虎子与李瑶也一道随行,众人玩得很开心,似已忘乎了他们的成年。

  不多时,一袭黑袍加身的裨恶也来到了江边。

  裨恶先是看了看若蓝,当见得若蓝正纯真无邪地与众人嬉玩在一起后,他突敛了神情中的沉郁。

  不知为何,此时裨恶的心中竟无端生出了一种感觉。

  那种感觉,来得莫名而又唐突,似乎只静静地看着若蓝一切安好,裨恶便道足矣。

  这时,天翊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从未如现在这般宁静过。”

  闻言,裨恶倏地一怔,他低了低头,想要去掩饰什么。

  可给裨恶的感觉,就是自己这一低头,恰恰表露他的心声。

  天翊道:“你喜欢蓝儿。”

  裨恶连连摇头,道:“我只是若蓝大人的随从。”

  天翊笑了笑,道:“你一向都不是一个喜欢回避的人,况且你也不擅长去回避。”

  裨恶愣了愣,目光再次落定到了不远处。

  那里,若蓝与千钰等人正嬉笑追逐着,她们的裙摆随风舞动,几人就好似一个个灵动的精灵,徜徉在余辉烂漫中。

  当然,虎子除外,因为他很憨实,憨实得有些笨拙。

  看着看着,裨恶的心突然变得宁静了下来,连带着脸上的不安与彷徨也一道消失不复。

  他出神般地凝望着,喃喃道:“或许在若蓝大人的心底深处,一直都隐藏着这样的一片乐土吧?”

  天翊道:“她若是想拥有,这一切何须隐藏。”

  闻言,裨恶顿从出神中醒转,他看了看天翊,道:“你这话何意?”

  天翊道:“我的意思很简单,简单到这一片乐土,离蓝儿很近,近到可以置身其中。”

  话至此处,天翊顿了顿,接着再道:“可有时,咫尺也作天涯,一步之遥,往往都作不可及。”

  裨恶皱了皱眉,以他心性,何尝又听不出天翊的言外之意呢?

  “若蓝大人并非如你所想,她是一个纯真的人,也是一个无邪的人。”

  迟定片刻,裨恶这般说道。

  天翊笑了笑,没再去回应什么。

  裨恶道:“白公子,来这里之前,我曾相问过行者。”

  天翊道:“你问过他什么?”

  裨恶道:“我问他,难道真的甘于一生平凡吗?”

  天翊道:“所以说,这也是你此时想问我的话?”

  裨恶点了点头。

  天翊道:“我的回答跟行老一样。”

  裨恶一愣,道:“你知道行者是如何回应我的?”

  天翊道:“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是很了解行老。”

  裨恶陷入沉默,好半响后,叹道:“看来你们果真都是一样的人。”

  天翊摇了摇头,道:“我与行老不一样。”

  裨恶皱眉,道:“可至少在我眼里,你们是一样的。”

  天翊笑道:“你与蓝儿到这里,想必不是为了追求这一份静谧吧?”

  裨恶颔首,道:“不忘既是将一切都告知给了你,想来你应该是知道冥尊的吧?”

  天翊点了点头,道:“冥尊,冥海天池的掌首。我知道她,但却从未见过她。”

  裨恶道:“之前你听过天音宝盒的一曲流水之音,那一首曲子,本是冥尊让若蓝大人给不忘听的。”

  天翊道:“可最终听那一曲的人,是我,而不是不忘。”

  裨恶道:“冥尊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让若蓝大人除掉不忘。”

  天翊笑了笑,道:“若是不忘还活着,想来冥尊也不会如愿。”

  裨恶点头,道:“不忘是若蓝大人的大哥哥,在大人的心里,不忘的地位远超他人,大人又岂会真的去伤害他?”

  天翊道:“裨恶,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天音宝盒的那一首曲子叫流水吗?”

  裨恶沉了沉眉,稍以思量,他的神色顿变得惊愕起来,道:“难道,是不忘告诉你的?”

  天翊颔首承认,道:“不忘在音律上的造诣深不可测。”

  裨恶道:“你的意思是,即便若蓝大人想以天音宝盒去伤害他,也不得获?”

  天翊没作回应,目光一沉,转而朝着千钰等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此时,千钰等人所沿向的江边,正有一大群人缓缓逼近。

  这一群人,穿着统一制式的服饰,个个都做年轻气盛。

  当首的男子,二十来岁,模样俊俏,身处于簇拥之中。

  千钰等人本玩得不亦乐乎,突见迎面有人逼来,喜乐的气氛顿做凝滞。

  “中土皇家学院的人?”

  虎子皱了皱眉,对于中土皇家学院,他自不会陌生,曾几何时,他可是日思夜想着入得其内,行以仙修之事。

  李瑶蹙頞,对于中土皇家学院的弟子,她从无多少好感。

  在她的印象中,那些弟子,非富即贵,个个趾高气昂。

  相较于虎子与李瑶,千叶、若蓝以及千钰就要自若得多了。

  千钰道:“叶儿姐姐,蓝儿,他们好像也是来游玩的呢?”

  千叶道:“可我怎么感觉,他们似是来者不善?”

  若蓝没有开口,只冷冷地瞥了一眼中土皇家学院的弟子。

  不消多时,中土皇家学院的大群弟子已来到了千钰等人的跟前。

  他们的目光,不停地在千钰等人身上打量着,期间,不乏议论纷纷。

  “南哥,这几个女子,长得可真水灵。”

  “何止是水灵,那是美若天仙。”

  “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南哥这样的才俊能配得上。”

  “非也非也,应该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南哥。”

  “......”

  一时间,众多中土皇家学院的弟子相簇在那男子身旁,喋喋个不休。

  听得众人所言,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连忙凑到了被称为南哥的男子身边。

  “南哥,我认识他们,他们是薛老特意提及过的,不可招惹的人。”

  闻言,那被称为南哥的男子,别无所动,眼中的轻蔑更是来得丝毫不加掩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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