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章:故聚皇城,隔碑以对【合两更】

  看着去往行人,老妪淡笑萦面,口中却感慨道:“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闻言,黑衣男子微微沉眉,道:“孟婆,我们为何来此?”

  这两人,并不作他人,正是远西门之地而来的孟婆与曼珠沙华。

  孟婆笑了笑,道:“白发今如此,红芳莫更催。点滴无时雨,荒凉满地苔。闲亭望春愁,惟待故人来。”

  “故人?”

  曼珠沙华愣了愣,道:“我的故人很少,少到寥寥可数。”

  孟婆道:“既是如此,你心中可有所期?”

  曼珠沙华点点头,道:“有。”

  孟婆道:“可是那个陌上人如玉,少年世无双之人?”

  曼珠沙华笑了笑,道:“他确实令人钦佩。”

  孟婆顿了顿,转而杵着拐杖向远而去。

  曼珠沙华默不作声,静静随在孟婆身后。

  两人逆着大批行人,直至身入中土皇城中。

  ......

  落日余辉,灿漫无边,向晚烟霞,悠悠飘扬。

  此时,中土皇城外,有两道人影停伫而望。

  小笛一脸讶色,似还沉浸于这两日的如梦如幻中。

  任凭他如何猜想,也绝想不到,短短两日,他竟是跨越了万里之遥,自西门之地来到了中土皇城。

  一念及此,小笛转目看了看身旁的苏远。

  他的眼中,饱含敬佩,敬佩中还夹杂着向往与憧憬。

  “苏远先生,我们是飞着来到这里的?”

  小笛若有些不可思议道。

  苏远笑了笑,没有回应什么,反是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一座闲亭。

  看着看着,苏远的笑容,更显意韵深藏。

  迟定片刻,苏远喃喃吟道:“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听得这话,小笛倏地皱了皱眉。

  这一首谣词,他并不陌生,少时的他,经常将其吟唱嘴边。

  小笛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他所敬重的苏远先生,会在此时此景吟这谣词。

  思忖片刻,小笛突然想起了卧月。

  “苏远先生,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问及,我家卧月先生,到底去了何方?”

  说着,小笛如有些惆怅地看向苏远。

  苏远道:“小笛,你可是想卧月先生了?”

  小笛点了点头,道:“每当夜幕降临,晚风吹袭,我都会想起先生。”

  说着,小笛顿了顿,再道:“只是不知,这些年来,卧月先生他到底去了哪里。”

  苏远道:“欲知花乳清泠味,须是卧月眠云人。你家先生,一直都在夜色中,晚风里。”

  言罢,苏远提步而去。

  迎面晚风,吹得衣襟猎猎,撩得发丝飞舞。

  苏远闲庭信步,任随风尘来掠。

  小笛怔怔地看着苏远的背影,神色中的迷茫,来得丝毫不加掩饰。

  他听不懂苏远之言,就如年长至今,他还未会得那一次谣词之意一般。

  ......

  清风涤秽气,零露净嚣尘。

  中土皇城的春夜,透着微凉。

  往昔的万家灯火,今已不复,只余零散地几处光芒,映衬着三两点星天外。

  值此之际,皇城的郊外,有影渡来。

  来人作一老一少,面皆淳朴。

  老者名叫拓跋宏,青年名为拓跋烈。

  前不久,两人受令离开日月湖,继而风尘仆仆赶往中土皇城。

  看着眼前城郭,拓跋烈一脸疑色,道:“宏老,前面便是中土皇城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老祖遣我二人到此之意了吗?”

  拓跋宏笑了笑,道:“烈儿,你还是这般心急,我拓跋一氏,需要的是一个沉着冷静的族首。”

  闻言,拓跋烈滞愣了下来。

  他已被确认为下一任的拓跋族长,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沉重而又神圣。

  见拓跋烈不予言应,拓跋宏道:“烈儿,老祖的意思很简单。”

  拓跋烈看了看拓跋宏,道:“有多简单?”

  拓跋宏微微一笑,道:“你觉得眼前的这一方城池如何?”

  拓跋烈愣了愣,道:“气势恢宏。”

  说着,拓跋烈的脸色更显疑沉,他想不明白,拓跋宏为何会突发此问。

  这时,拓跋宏道:“再气势恢宏的城池,也经受不住滔天战火的轰袭。”

  听得这话,拓跋烈的神情突地一变,道:“宏老,你的意思是,这里将起战火?”

  拓跋宏微微颔首,道:“所以,老祖派我们来此。”

  拓跋烈道:“这么说,老祖是让我们守卫这一片城池?”

  拓跋宏道:“没错。”

  拓跋烈皱了皱眉,道:“我拓跋一氏,与中土皇城向无瓜葛,为何要来护守此地?”

  拓跋宏摇了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

  拓跋烈道:“难道中土皇城与我拓跋氏还有着什么渊源不成?”

  拓跋宏笑道:“烈儿,别枉费心力了,老祖之意,又岂是你我所能揣测?”

  说着,拓跋宏迈步而去。

  拓跋烈紧皱着眉宇,迟定半响,连连朝着拓跋宏追去。

  ......

  与此同时,中土皇城以东,元府后院。

  天翊负手而立在亭中,自从千叶将秦万里的骸骨埋于此地后,每临晚来之时,他都会在此。

  行者静伫在天翊身旁,他的视线,在秦万里的墓冢与参天星斗间来回游离个不停。

  沉寂了些时候,行者开口道:“公子,今天皇城中,来了不少陌路之人。”

  “陌路之人?”

  天翊笑了笑,道:“他们不是陌路之人。”

  行者稍以思量,道:“这么说,他们是为公子而来?”

  天翊摇了摇头,道:“他们是为不忘而来。”

  说着,天翊饶有意味地看了看行者,再道:“对了行老,在你心里,我可是一个不忘的人?”

  行者顿了顿,道:“公子想要我如何回答?”

  天翊道:“如实回答。”

  行者笑道:“在我心里,公子便是不忘,不忘便是公子。”

  天翊道:“这么说,你与裨恶的看法倒是一致。”

  行者道:“公子,你到底是不是不忘?”

  天翊笑了笑,道:“行老想要我如何回答?”

  行者道:“如实回答。”

  天翊道:“我只是一个,在岁月风烟中,找寻不忘的人。”

  闻言,行者面色一沉。

  隐隐间,他觉得天翊好像什么都说了,可再一想,他又觉得天翊好似什么也没说。

  沉寂半响,天翊道:“行老,起风了。”

  行者一愣,入目一看,但见风起,花草撩动。

  天翊道:“有时候,人生便如这风一般,它可以是晓风残月,也可以是风雨如晦。”

  行者点了点头,道:“晓风残月时,明丽而清意。风雨如晦时,迷蒙而昏暗。”

  天翊淡淡笑着,眸色中,透着深邃的沧桑。

  行者道:“公子,可要我去会会他们?”

  天翊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行者会意,与天翊示意一眼后,便退了下去。

  不多时,千叶来到了后院中。

  她先是到秦万里的墓冢前行以参拜,接着步入亭中,与天翊并肩而立。

  天翊无所言出,依旧静默着。

  他好似在聆听风,又好似在默望星。

  好些时候,千叶道:“没什么要与我说说的吗?”

  天翊笑道:“你想听些什么?”

  千叶道:“我想听听你的过往。”

  天翊道:“我是一个不念过往的人。”

  听得这话,千叶嗤地一笑,道:“你不是。”

  天翊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千叶道:“即便你是,那你也只是不念而已,在你的心里,终究不忘。”

  天翊笑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忘这个字眼便常常在我耳畔响起。”

  千叶顿了顿,道:“那么,我是该继续叫你叔叔好,还是该叫你不忘好?”

  天翊道:“你觉得呢?”

  千叶道:“我不知道。”

  天翊道:“不忘是不忘,不忘不是不忘,不忘还是不忘。”

  千叶道:“所以你不是不忘?”

  天翊道:“对,我不是不忘。”

  言落,两人陷入沉默。

  只是两人这话,越听越觉得迷蒙,就如天幕中那被薄雾笼罩的月一般迷蒙。

  好些时候,天翊道:“叶儿,你举首看看。”

  闻言,千叶抬起目光,望眼漫天星辰。

  天翊道:“你看到了什么?”

  千叶道:“星月。”

  天翊道:“还有呢?”

  千叶道:“朦胧。”

  天翊笑了笑,道:“同样的问题,不忘也曾问过你父亲。”

  说着,天翊转目看了看不远处秦万里的墓冢。

  千叶蹙了蹙眉,道:“我父亲怎么回答不忘的?”

  天翊道:“他说,他看到了希望。”

  “希望?”

  千叶一愣,神情略显茫然。

  天翊道:“只有仰望星空,才能看见希望。”

  言落,天翊趋步离去,只余千叶一人愣在亭中,久久无法平息。

  天翊离去后不久,若蓝随之到来。

  她径直来到千叶身旁,颊面带着一抹微笑。

  千叶道:“蓝儿,你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若蓝道:“叶儿姐姐,蓝儿是来找你的。”

  千叶道:“找我?”

  若蓝点了点头。

  千叶道:“你找我何事?”

  若蓝抬了抬眼,看着满天星辰,神情顿显痴醉。

  见状,千叶倏地皱眉。

  若蓝道:“叶儿姐姐,你觉得他是大哥哥吗?”

  千叶道:“这样的问题,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若蓝道:“叶儿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否也喜欢大哥哥?”

  听得这话,千叶顿变得无措起来。

  她低了低头,垂了垂眉,若有些娇羞。

  若蓝道:“叶儿姐姐,没什么好害羞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千叶道:“你找我,便是为了问我这无关风月的事?”

  若蓝笑了笑,道:“谁说喜欢无关风月?”

  说着,若蓝举目看向苍穹。

  那里,有璀璨的月,有灿漫地星。

  千叶没有回应若蓝,只若一木塑泥雕般站着。

  若蓝状作痴迷,喃喃道:“叶儿姐姐,你可知道,在蓝儿的心底,始终都萦绕着一个问题。”

  千叶道:“什么问题?”

  若蓝道:“一个关于天心天容的问题。”

  “天心天容?”

  千叶愣了愣,给她的感觉,此时此刻的若蓝,有些奇怪。

  正当千叶愣神之际,若蓝转目看来,道:“天心,天之心也。乃是一虚幻之说,借故寓意心之宽大。叶儿姐姐可知,心如何才能宽广?”

  千叶默不作声,示意若蓝继续说下去。

  若蓝道:“得失之间,乃是天道循环,一得一失,有得有失。君者,虚怀若谷,心若想宽广,一个字,容。”

  千叶淡淡笑了笑,今夜的若蓝,给了她一种新的认识。

  若蓝并未注意到千叶的神态,继续朗朗道:“大海因为有宽广的度量才容纳了成百上千的河流,高山因为没有勾心斗角的凡世杂欲才会那般的挺拔。大海与高山,它们都懂容为何物。”

  说着,若蓝看了看千叶。

  千叶笑道:“蓝儿,你是来开导我的吗?”

  若蓝摇了摇头,道:“叶儿姐姐,如果我告诉你,这些话,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你可会觉得奇怪?”

  千叶道:“是有些奇怪,兴许是你一时忘记了也不一定。”

  若蓝道:“我的记忆一直很好。”

  千叶道:“这么说,蓝儿是将心底的隐秘告诉我了?”

  若蓝笑了笑,道:“所以叶儿姐姐也要与我坦诚才是。”

  千叶一愣,决思了好些时候,方才叹道:“不忘很优秀,至少在我心里,他很优秀。”

  闻言,若蓝脸上的笑意也做嫣然起来。

  她没有再去相问什么,因为千叶已说的极为明白。

  沉默半响,若蓝看了看漫天星辰,道:“叶儿姐姐,蓝儿的心里,装着漫天繁星,算不算大?”

  看着若蓝那纯真模样,千叶笑着点了点头,道:“蓝儿的心里能装得下星河,当然算得上大了。”

  闻言,若蓝突地一怔。

  她直愣愣地看向千叶,心底深处,映现着一幕幕模糊的画面。

  让若蓝无奈的是,任凭她如何去拆剥,竟也看不清那模糊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

  翌日,风起。

  狂尘漫舞,朦胧着整个中土皇城,幽暗的天际铁音争鸣。

  千钰等人自休憩中醒来,望眼漫天风尘,黑云压城,不由心生抑郁。

  行者道:“公子,中土皇城的天,说变就变,看这模样,似有暴风雨来袭之势!”

  天翊笑了笑,道:“心定则风止。”

  行者笑了笑,好一副莫名之态。

  与此同时,风澜学院,一处悬于碧落的缥缈之地。

  风澜城,地处风澜学院虚空战场的中心处。

  城外有一巨碑挺指苍穹,巍然耸立,参天之姿,不可逼视。

  自那石碑上,衍动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此消彼出,甚是灵动。

  这一石碑,正是无字战碑。

  此刻,无字战碑的四周,寒烟萋萋,幕似穹庐,笼盖四野,茫然浩荡。

  不知觉间,天幕突有霏雨飘落,宛如一片朦胧的烟雾,遮掩了绵延千里的荒寂。

  “轰轰轰...”

  伴随着滚雷声落,红日光天气障霾,四斗五方人影扬。

  不多时,黑骑滚滚而来,玄甲凛凛以显,征鼙倒海翻江振,纷纷戈戟两边排。

  两方人马,以无字战碑为界,南北遥相以对。

  恍一看,只道人山人海,无穷无尽。

  靠北一方,当先有数十人。

  为首者,是一老者,老者落得白发斑斑,却不失风采,目光如炬,正是北冥阁阁主天玄子。

  天玄子的身旁,站着冥尊、九幽、玄冥等强者。

  靠南一方,当先亦有数十人。

  南宫离、南宫夏、剑神一笑、东方忠道等当世强者赫然在列。

  此时,两方人马隔碑以望,气势汹呈。

  天玄子笑望了望,开口道:“阔别多年,诸位还如当年,风采依旧。”

  说着,天玄子的目光在南宫离等人的身上扫视了一遍。

  南宫离淡淡笑着,没有回应什么,倒是东方忠道喝道:“天玄子,要战便战,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

  闻言,天玄子也不来气,只是其身后的万千修者,个个都作呲目欲裂,战意澎湃。

  沉寂片许,天玄子道:“忠道老儿,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改不了你那个臭脾气。”

  东方忠道冷地一哼,道:“天玄老狗,少给我摆弄故旧。当年你与魔修为伍,陷风澜于水深火热之中,今又挑起战端,你,是风澜的罪人!!”

  天玄子依旧笑着,笑地随意至极,道:“我是罪人,但可惜的是,罪人现在还活着,活得比以往什么时候都好。”

  东方忠道觑了觑眼,切齿道:“希望此一战后,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天玄子道:“放心吧,我会如你所愿的。”

  东方忠道冷地一哼,但却没再言出。

  这一战,东方阁只承担侧应之战,他也不愿太过衅然。

  这时,天玄子身旁的冥尊突地迈前了一步。

  她的目光,从一开始,便落定在剑神一笑的身上。

  “一笑,时光匆匆,你可还认得我这老太婆?”

  冥尊说地风轻云淡,可她的风轻云淡中,偏又涵盖了常人不能会意的愤怨与憎恨。

  剑神一笑看了看冥尊,轻声一叹,道:“阿莲,我们都老了,又何必太过执着过往呢?”

  冥尊冷地一笑,道:“过往?在你的心里,还有过往吗?你连过往都没有,哪里有资格去执着?”

  剑神一笑怔住,张了张口,却又无所言出。

  他与冥尊之间,有着一段爱恨情仇。

  爱,是情爱的爱。

  恨,是因爱生恨的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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