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章:会者近尔,迷者远乎【合两更】

  夜已深,明珠挂幕,月色悠然。

  中土皇城,元府外,闫帅与晓梦结伴而至。

  闫帅道:“晓梦,你就一刻也不愿多等吗?”

  伴随着梦三千等人的回返,晓梦自也知晓了孟婆在元府的消息。

  她一刻也未逗留,便兴匆匆地赶来了此地。

  此时,晓梦停伫在月下。

  风,撩动着她的发,泪,朦胧着她的眼。

  她没有回应闫帅,只微顿了片刻,便举步到了大门前。

  探出的一手还未触及环扣,门便也侧开来。

  继而见得,行者含笑望着闫帅与晓梦。

  “两位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晓梦怔了怔,道:“我来找人。”

  行者道:“找人?”

  晓梦点了点头,道:“孟婆前辈眼下应该就在贵府吧?我找她。”

  行者微愣,刚想着婉言以拒,脑海中突有传音响起:

  “行老,让他们到后院来吧。”

  行者侧开身来,顺势打开了元府大门。

  晓梦也不可客气,看了看闫帅,转而一道以入元府。

  此时,千钰等人已作休憩,整个元府,显得静谧而宁详。

  行者道:“两位请随我来。”

  说着,行者朝着后院走去。

  晓梦点了点头,连随在行者身后,倒是闫帅,若有纳疑,视线在廊道中悬挂的无数画卷上游离不定。

  有那么一刻,闫帅的脸色倏地大变,目光也做凝定了下来。

  只见,那随风飘展的画卷上,竟是画着一男子,一手持三尺青竹的男子。

  “恩?”

  闫帅皱眉,在这静夜风微的月下,他的心竟是颤悸不休起来。

  迟定片刻,闫帅带着满腹之疑连连举步元府的后院。

  不多时,两人在行者的带领下,来到了后院之中。

  此时,那一座悠亭中,一坐一立着两人。

  坐着的,苍颜皓首,正是孟婆。

  立着的,白衣胜雪,正是天翊。

  天翊背对着闫帅与晓梦,如瀑的白发,飘逸无束,荡漾在微风中。

  孟婆笑望着两人,眉慈目善,道:“晓梦,你可是为了无字战碑而来?”

  晓梦颔首,也未顾及在旁的天翊,径直到孟婆的身边。

  “孟婆前辈,当日你收取无字战碑相赠于我,可你的神识...”

  说到这里,晓梦微微低首,似有些难为情。

  闫帅缄默不言,在与孟婆示意了一眼后,他的目光便凝定在了天翊的身上。

  孟婆道:“于老身而言,当日本是必死之局,我若身死,留予无字战碑上的神识自也顺势消散。”

  说着,她轻叹了叹,再道:“殊不知,山重水复后,却又见一村。在我醒来后,我便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只是没想到,你竟来得这么快。”

  晓梦急切道:“那前辈可愿收回留于无字战碑上的神识?”

  孟婆一顿,道:“晓梦,你可知道,有时候与其去知晓真相,还不如活在设想下的好。”

  言落,孟婆一脸深意地看了看晓梦。

  与此同时,她随手一挥。

  “咻!”

  继而见得,那置落在晓梦掌心里的无字战碑中,突有一抹精光缭回。

  孟婆道:“晓梦,眼下这无字战碑已作无主之物,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做,选择在你。”

  晓梦怔在原地,内心的澎动久久无法平息。

  她痴愣愣地看着掌心中的无字战碑,整个人若一副迷蒙之态。

  好些时候,晓梦对着孟婆躬了躬身,接着别远而去。

  她走得很匆忙,甚至都未来得及同闫帅支会一声。

  对此,闫帅倒也不作动容。

  他没有随晓梦一道离去,依旧伫停在亭内。

  见状,孟婆疑道:“你还不走?”

  闫帅顿了顿,看向天翊的背影道:“有些事,有些人,让我留下。”

  孟婆一愣,道:“事是什么事,人又是什么人?”

  闫帅道:“事是画中事,人是画中人。”

  “哦?”

  孟婆微讶,也不回应什么,只转首看了看天翊。

  天翊负手而立,望眼着皎月长空,道:“盗帅,你可能展目看看那漫天星海?”

  “盗帅?”

  听得这两字,闫帅突地变貌失色。

  这是他的别号,也是他引以为傲的称呼。

  可此时,这个称呼却从一个莫不相干的人口中道出,叫他如何不惊愕失措?

  诧愣之余,闫帅道:“在我举首看那星海之前,阁下可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天翊道:“几个不行,一个可以。”

  闫帅皱眉,道:“阁下到底是谁?”

  天翊笑了笑,道:“你只有一次发问的机会,可以想好后再开口。”

  闫帅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天翊道:“不忘告诉我的。”

  “不忘?”

  闫帅惊住,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认识不忘?”

  天翊道:“这似乎已是第二个问题了。”

  闫帅切了切齿,若有些无奈。

  平复之下,他举步到了天翊的身旁,继而展目朝着天穹望去。

  那里,星以棋布之姿参落苍穹,天阶夜色带着丝丝冰凉迎面袭来。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撩起了天翊那一头凌乱的长发。

  闫帅侧了侧目,隐隐可见那如雪丝白下,缱着一双深邃而又忧郁的眼神。

  这一刻,天翊很静,静静的立,悄无声息。

  两人并未开口言语什么,皆是抬眼望着长天,望向那笼罩四野的星空。

  不知何时,孟婆人已消失在了亭中。

  沉寂了好半响,天翊方才开口道:“盗帅兄,你可知圣王学院?”

  闫帅点了点头,道:“知道。”

  天翊道:“那你可知,在圣王学院中,有一个叫虎妞的弟子?”

  闫帅没有作声,只静静地聆听着,视线依旧停留在霄汉中。

  天翊道:“虎妞说,只有仰望星空,才能看到希望,不知你看到了什么?”

  闫帅道:“我看到了星空。”

  天翊笑了笑,笑的意味深长。

  闫帅微微皱眉,道:“那阁下又看到了什么?”

  天翊道:“我看到了空。”

  “空?”

  闫帅的眉头不由更趋凝沉,道:“可是星空的空?”

  天翊摇了摇头,道:“是空无的空。”

  言落,天翊的身影随风涣散。

  转眼间,整个亭内便只剩下闫帅一人,他看了看天翊适才所在的位置。

  那里,本已作空无一人,可隐隐间,却又潜藏着一道飘逸雅然的身影。

  闫帅满脸惊疑,暗叹道:“你到底是谁?”

  ......

  再说晓梦,只身离开元府后,便径直出了中土皇城。

  郊外,朔风凛冽,隐带着些寒凉。

  晓梦不顾来路地行径在阔野寒风中,走着走着,星光渐敛,穹落阴沉。

  有那么一刻,天幕中突有风卷微雨,飘然而落,宛如幽语凝咽,窃窃相闻,如泣如诉。

  晓梦驻足,静静而立着,任凭雨滴丝丝缕缕地打在身上,她也一动不动。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无字战碑。

  落雨,迷迷漫漫,雨点看不见,也数不清。

  即便如此,那从天幕之上滑落的雨滴,却那般明澈地滴打在晓梦身上。

  不多时,斜风细雨远逝而去,风更猖獗起来,雨也变得震怒,无边的黑暗落入恐惧中。

  “轰隆隆...”

  狂风暴雨下,晓梦的眼中,有清泪流淌而下。

  这一刻,雨湿了泪,泪湿了雨。

  不知是泪如雨下,还是雨如泪下,又或者,两者都是?

  沉寂半响,晓梦分出一丝神识,探入无字战碑中。

  紧随着,她的身影倏地消失不见,只余漫天的风雨,肆意地洗涤着大千红尘。

  ......

  一迷烟草,一处荒凉。

  凉风冷露,萧瑟漫天,四面里,惟余平沙莽莽,飞鸿远影,小径覆黄尘。

  遁寻小径以望,端显一荒废小屋,支离几多,破碎几多,却难掩满壁苍藓。

  屋外,风沙吹袭,零落了一院狼藉。

  那里,尘远,远到远比眼前的那一片平沙无垠还要远。

  晓梦含泪而行,不多时,其人已来到了那一处院落中。

  院内空无一人,只余一块石碑矗在庭院中。

  那石碑上遍布着岁月的痕迹,尘垢凝了一层又一层,不得见石碑真容。

  晓梦愣愣地看着那石碑,眼眶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宛若决堤的江河。

  迟定片刻,她探出手来,挥扫着石碑上的尘垢杂物。

  明净以出,只见那一尊石碑上,笔走风云般地显露出两行字迹来: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

  “义胆包天,忠肝盖地。”

  见状,晓梦缓缓闭上了双眼,却如何也无法蔽塞落泪的来袭。

  “轩哥...”

  她轻声唤了句,言意以柔,偏又满多悲切。

  值此之际,异变突起,只听得一阵阵轰颤响起——“轰轰...”

  霎时间,飞沙若卷帘,扬起漫天风尘。

  风定,沙止。

  晓梦的身旁,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道男子身影。

  这男子,如陷飞絮蒙蒙之中,他那一身褴褛的衣襟随风寂寥,平添了几分凄凉。

  他没有去看晓梦,身也不见所转,只叹道:“苍茫大地,一剑尽挽破。何处繁华?终究抵不过一朝风雨,满地残红。几许悲凉,只道如常。”

  说着,男子晃头思量,继而转过身来看向晓梦,他有着一张清秀的面容,却又难掩神色中迷茫。

  “轩哥?”

  见得男子,晓梦愣住。

  她痴痴地望着他,整个人若有出神。

  对此,男子无所动容,只瞄眼看了看晓梦,那神态,无情而淡漠。

  就在这时,晓梦人已飞扑了出去。

  眨眼不到,男子的怀中便已多出了一道娇媚之体。

  “轩哥!太好了!你还活着!还活着......”

  晓梦紧紧抱着男子,一边趟着泪,一边哽咽道。

  男子依旧不为所动,宛若一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许久不见所应,晓梦缓缓抬起来头,当见得男子一脸淡漠后,她愣住了,连带着泪水也滞停了下来。

  “轩哥?”

  晓梦轻唤了声。

  男子无所回应,目光中的呆滞,来得丝毫不加掩饰。

  晓梦撇开怀来,两手牢牢挽着男子的臂膀,叱道:“轩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晓梦,是你的晓梦啊!”

  说着说着,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滴落出来。

  男子依无动容,低眼看了看晓梦。

  正在这时,天幕突有一道流光划落。

  流光中,携着一抹让晓梦熟悉无比的气息。

  那气息,正是晓梦的神识。

  还不待晓梦言相什么,那流光倏地飞降在了男子的头顶,继而没入其体。

  晓梦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整个人若如失了魂一般。

  伴随着这一异变的发生,男子的神情突起变幻。

  只见,他那原本呆滞的神色忽变得清明了不少。

  晓梦刚欲开口,男子突地跪拜在地。

  “主人!”

  听得这两字,晓梦只觉遭晴天霹雳应身,整个人都凝定了住。

  她惊愕地看着男子,满脸不敢置信。

  “主人?我不是你的主人,我是你的晓梦,是那个等待你归来的晓梦...轩哥...”

  愣神之余,晓梦哭出声来,言语颤涩。

  闻言,男子皱了皱眉,道:“主人,我是无字战碑的碑灵,并不是主人的口中轩哥。”

  男子话语刚落,晓梦突地厉喝道:“你给我住口!”

  见状,男子缄默下来,整个人也俯首在地。

  晓梦看着男子,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

  好些时候,她敛了愁色,道:“你起来。”

  男子顺从地站起身来。

  晓梦看了看男子,道:“你说我是你的主人,那么是否一切都听我安排?”

  男子点了点头,坚定地道了声:“是!”

  晓梦道:“那好,从今以后,你不可叫我主人,你可以叫我晓梦,或是梦儿。”

  男子微顿,接着颔首。

  晓梦道:“还有,我要你记住,你不是无字战碑的碑灵。”

  男子道:“主人...”

  还不待男子言相以尽,晓梦已是一记冷眼瞪来。

  男子会意,道:“晓梦,我如果不是无字战碑的碑灵,我又是谁呢?”

  晓梦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你的名字叫冷轩,你是一名狂客。”

  “冷轩?狂客?”

  男子愣了愣,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字。

  晓梦点了点头,道:“你可否离开无字战碑到外界去?”

  男子摇头,道:“不可以。”

  晓梦道:“我知道了。”

  说着,她的身影倏地展空而起,不消多时,其人已消失无踪。

  男子看着晓梦离去的方向,眉眼凝沉,道:“我的这个主人,为何这般奇怪?”

  他摇头晃脑了片刻,继而又喃喃道:“我叫冷轩,我是个狂客,我不可以称呼主人为主人,要称呼她晓梦,或是梦儿......”

  说着说着,男子的身影渐远在莽莽风沙中。

  ......

  与此同时,元府后院。

  亭中,天翊的身影,去而复返。

  此刻,他独自坐在亭内,桌上置着一坛花酒。

  正当天翊自酌之际,他的身旁,突起一阵时空动荡。

  继而见得,阿彪的身影显现出来。

  “白大师,夜已深,你何故独饮风中?”

  阿彪落座下来,笑望着天翊道。

  天翊顿了顿,道:“不是还有你吗?”

  阿彪笑道:“也对,还有我。”

  说着,他随手一挥,其手中顿有一坛花酒显现出来。

  沉寂之余,天翊道:“阿彪,你是来陪我的吗?”

  阿彪道:“我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吗?”

  言落,阿彪微微笑了笑,那笑,笑地意味深长。

  天翊回之一笑,接着提起桌上的花酒饮了起来。

  见状,阿彪也将酒坛提悬到口。

  好些时候,阿彪道:“白大师,想见的人,你见了,那不想见的人,你打算见,还是不见?”

  天翊笑了笑,道:“有时候,想见又不可见,不想见却又要见。”

  阿彪道:“这么说,白大师是打算见了?”

  天翊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不知,他究竟算是我想见人,还不是我不想见的人。”

  阿彪道:“所以说,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会者近尔,迷者远乎。”

  ......

  值此之际,北冥之地,玄武城,北冥阁。

  一处山涧深谷中,急湍洄溪,水落如雪,松石奇古,杂以名花。

  缘溪而外,有一古朴石桥,此刻,石桥之上,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面似芙蓉,眉如柳,袭一身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那比桃花还要娇媚的双眼十分勾人心魄。

  她有着如雪的肌肤,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饰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沉静之余,女子那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举目远视,入眼之触,可风,可月。

  “咻!咻!”

  这时,两道流光飘落而下。

  继而见得,剑秋与断离的身影显影在了长桥上。

  剑秋看了看女子,道:“夙靥,你回来了。”

  ...............

  别来无期,山中岁月,海上心情,只道,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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