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那一夜,她的一曲《凤凰曲》舞毕,长安城各路达官贵人争相抬价要买她的初夜,却都被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以惊人的天价压下,并留下话,不愿强迫慕容姑娘,只愿她得遇真爱。
这位公子没有亲自露面,而是派了家丁小厮送去银子,坊间对此诸多流言。
有心之人打探而来,只知道这位公子姓苏。
慕容初酒一曲舞毕,不顾为她争相抬价的混乱场面,拜托槿儿和李永慕驾着马车载她从浣玉轩溜出,赶去庙会凑热闹。
二八妙龄,从一个女孩蜕变为美丽的女子,她偏偏执拗地盛装出行。
而她与他的相遇。
兴许,是冥冥中命运安排的那般……
乌黑如泉的瀑发在雪白的指尖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眉不描而黛,肤无须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珊瑚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白的如雪,红的如火,绛红的罗裙着身,镌刻着幽暗流香的桃萦花,妃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
马车驶在长安的街道上,处处人群熙攘,十分热闹,一盏盏天灯飘向空中,在漫无边际的夜幕里,仿佛点缀在天际的星。
桥头游廊上挂满了灯笼,那样火红的光景,似要把隆冬的寒风都给熏暖。
槿儿提前下了马车去买糖葫芦,马车上只有慕容初酒和李永慕。
看着李永慕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慕容初酒将自己的狐裘绒锦敞衣轻轻披在他的身上,淡淡幽香随风牵动他迷醉的心,微醺皲裂的脸上笑意融融。
然而还未走多久,便听到一声烈马的嘶鸣,而后,马车突然疾奔起来。
她被颠得东倒西歪,长发亦散落下来。赶车的李永慕年纪尚轻,从未遇到这样这样的情况,慌不择路,猛地被甩下车去,坠在地上,左边的小腿被车轮碾压而过。
烈马不知踢翻了多少街边的摊子,亦不知撞翻了多少人,她只能听到一阵阵尖叫声传到耳边。
她紧紧攥着马车,如蝶儿般的秋水翦睫蓄满了泪,嘴里轻唤着“槿儿”和“永慕”的名字。
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飞身而来,足尖轻踏,骑在了烈马上。
他紧攥着缰绳,马车又跑了百十步,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她跌坐在车厢里,幕帘被一只手揭开,她抬起眼,仅那一瞬间,她便看到了一张这世间最为俊逸的容颜。
星眉剑目,漆黑的眼睛沉静得像一汪碧潭,眼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只一眼,便让她溺了进去。
“姑娘受惊了。”明知是式微的冬寒,却仍感觉有三月阳春的微风和煦。在那样一瞬间,她仿佛看到长安城里一树一树的桃花竞相开放,碎了一地的春光。
少年朝她伸出手,她怔怔地将手放到他的手上,任他弯腰将她抱出马车外。
十八岁的玄衣少年,长发高高束起,眉如墨画,身如玉树。
姑娘,姑娘,可否请在下吃一碗元宵?
由于侍者不在身边,那位少年忧心慕容初酒这样一位柔弱女子走夜路不安全,想亲自护送她回家,可又怕唐突了她,便想出这麽一个不成文的理由。
两人借了盏元宵摊子的灯笼,并肩往浣玉轩走。
慕容初酒道:“前几月还热得需要冰,这几月便这样冷了,这天气,比人情还要易变。”
少年见她暗暗搓了搓僵冷的手指,便略跨前一步,侧身替她将夜风挡一挡。
他笑着道:“前几月还是立秋,今月可是入冬了呢,早起下了一阵的雨,这会儿便有些凉了。”说着便取下自己身上的锦珞披风,缓缓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慕容初酒抬手遮了遮被灯笼晃得有些迷醉的眼睛,淡淡道:“谢谢公子。”仔细嗅着他披风上浅浅的药香,心神有一瞬的柔软荡漾,转而绵化为平静舒畅。
少年帮慕容初酒推开别院的门,慕容初酒接过灯笼,对石阶之下的他笑了笑,低头迈过仅供一人行走的别院偏门。
那灯笼的青竹挑杆上沾着糯米的甜香,以及少年掌心留下的温度,此时就透过细细的青竹跳跃在她的手心。院子里未睡的冬虫有一声没一声地鸣着,不知名的小飞虫绕着她的灯笼翻飞,似有朱缠绕指柔的缠绵。
耳边回响着卖元宵的老板讨巧的话:元宵卖双不卖单,团圆总得成双才好。
敢问公子姓名?
苏澈。
浣玉轩,慕容初酒。
行至问归阁,缓缓将手中的竹灯笼悬挂在廊檐下,忽听得屋内两丫头的对话传来,喜悦的面容渐渐化作满满的惊慌。慕容初酒连忙扔下手中的竹灯笼,向外跑去。
火舌舔舐了竹灯笼,将纸糊的面烧红,由红变黑,如墨似黛,烟雾渐渐腾起,有翩飞的细碎灰烬。
“槿儿,你和小慕子这次可闯祸了,初酒姑娘现在还没有回来!小慕子的脚又被碾伤,还被筠娘给打了一顿,你倒还躲在这儿!”
“琉月,好琉月,你就别说了……都怪我贪吃,非要去买糖人,可是谁知道小慕子照顾不好初酒姑娘嘛……我已经找了很多遍了……”
“走,我陪你再去找找,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又不安全。咦,甚麽味道?呀,槿儿,你快打水来,门口着火了!”
夜幕低垂,清冷的风雨静静拍打着简陋的屋宇,李永慕从昏睡中醒来,浑身疼痛,左小腿更是毫无知觉。
徒觉身旁有一份重量,李永慕艰难地望去,原来是她静卧一旁。
李永慕躺卧在一床月光的碎片里,看着慕容初酒如绢如瀑的青丝半隐在澄澈的清辉里,淡淡的桃萦幽香静静地芬芳,如慕如醉,如烟笼玉。
他轻轻地拾起床边一缕轻柔的墨丝,珍视的捧在手心,生怕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切都会消失。
许是夜风太凉,她睡不踏实,微微侧过身去,李永慕的眼眸中悉是疼惜,轻轻将被子拉过盖住她,生怕惊扰了她。
慕容初酒那纤细的背影渐渐隐进瓷白的月色,李永慕望了望不远处案几香炉上的美人画,入神地想着,他眼前的美人,要回到画上去了。
全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脸上荡漾着幸福和满足。
自那日初见后,苏澈每每借故来到浣玉轩找慕容初酒。
“小女子幼年习字时曾听说,有的人能用流连回转的笔锋,欲语还休的垂露,洒脱决绝的悬针,把一帖最枯燥的经文写得情意绵长。因而,小女子这一帖虽是笔拙了些,提笔转折间却也皆是初酒的心意。”
“初酒姑娘莫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吧。”苏澈憨直的回答,慕容初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掩面偷偷笑起来。
“既是如此,那还烦请公子细心教导才是。”慕容初酒打趣苏澈道。
轻轻握住慕容初酒纤柔的玉手,一笔一划亲自传教。
慕容初酒羞红了脸颊,注意到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顿觉唐突,苏澈连忙后退,频频憨笑。
李永慕悄悄掩上了门扉,独自一人拄着手杖,离开了。
门口放着那盏竹灯笼,本已烧焦的灯面被李永慕换上新的。
春天的时候,她带他去看娇俏吐幽的桃萦花开满了山坡。
夏天的时候,他带她去山涧清泉旁偷得一抹清凉。
秋天的时候,她带他去看落叶宛若铺了一地的阳光。
冬天的时候,他带她去栖梧山看雪,皑皑白雪连绵一片,苍茫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自此以后,岁岁年年的时日,慕容初酒不再是独自一人赏月弄花,每每临窗怅惘之时,遥对孤月,独影自怜。
阖上窗柩,侧身卧于床榻之上却辗转难以入眠,心中是难言的浮躁,有种隐隐不明的情愫在慢慢滋生。
然而每当再次打开窗后,院子墙头总会有不明的黑影跌落下来。慕容初酒惊吓之余往往是融融的暖意。
“慕容姑娘还未睡啊?在下无意惊扰,是……是不小心路过这里的。”
夏日的蝉鸣声声,微醺的明月映暖她明媚的芙蓉面,是甜甜的、醉人的笑意。
苏、江两家世世深交,苏家公子苏澈更是与江家小姐江芷瑜从小指腹为婚。
当然,商需依仗官才能步步高升的道理,苏老爷不是不懂,更何况,芷瑜虽是从小蜜糖里宠出来的,但心里眼里却满满是对苏澈的爱慕之心。二人的婚嫁结合实属良缘金玉,势在必行。
江芷瑜有一舍弟,江煜,纨绔公子一名,常常流连于烟花之地。有一日,在浣玉轩便撞见了苏澈与慕容初酒的情意,回来向江芷瑜禀报,江芷瑜伤心不已。
许久之后,约有数月的时日,苏澈与慕容初酒未再相见。
园中姑娘纷纷私下议论,嘲讽之意深深刺痛慕容初酒的心。
槿儿日日逮着机会便跑到苏府求见苏澈,希望他来见慕容初酒一面,可是皆被家仆挡了出去。
一盏青灯,一支红烛,重复着滴漏的旋律,残留下来的脂粉,依旧如从前那般芳香四溢,却没有从前甜甜的味道。
慕容初酒再次走到几案前,对着铜镜里日渐衰老的容颜嘲笑个不停。轻抚着深深凸起的腹部,脸上浮现难掩的愁容。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