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心。”
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透过迷蒙的眼帘,芸珂看到一张疲惫憔悴的面容,似乎是接连几日未曾休息。
不可置信,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夜不能寐吗?芸珂根本不敢这样想。眼前之人曾经说过的话依旧在脑海里回环往复——
做本相的棋子。
本相什么都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唯独不会喜欢上你。
他爱的是柳月榕,甚至,他和赵梓敬一样,为的都是同一个人……
芸珂不断地警告自己,这只是做戏,鹣鲽情深、举案齐眉……
可是为什么,他又要说那些话,那些令人沉醉的话,来动摇自己的心?
见芸珂低头不语,苏子期哑然,他并不知道今夜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听她口口声声都是“洛将军”,自己竟恼怒起来,竟失态责备她。
营帐内有片刻的宁静,偶有几缕凉风透过营帐缝隙吹进,扯动烛火轻轻舞动,投影在帐上。
芸珂莞尔一笑,伸手将锦荣狐裘往上拉了些,故作轻松地说道:“夫君大人,芸珂有些累了,想休息。”
苏子期凝眸,心上不快,烦闷不已,却也片刻间说不出话来。
“夫君大人不是还有小山一般的公文需得处理吗?芸珂不想耽误夫君大人。”
“不碍……”
未等苏子期把话说完,芸珂立即接过话去,神色黯然,她其实是害怕的,害怕他还继续留在自己这里,因为她会傻傻地产生错觉,以为他是因为喜欢自己……
“夫君大人此次从长安城出来,老爷定是担心的,那月榕……月榕小姐,想必也是担心得紧。”
苏子期没有回答,整个营帐内的空气沉闷得快让人窒息,芸珂感到伤神,伤心……
就在那么一瞬间,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芸珂的脑海里萌生。
她突然从狐裘中探出身来,纤纤双手伸出,在苏子期诧异的一瞬间,搂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整个氛围旖旎而又柔情。她此刻只身着单衣,姣好的身形显露无疑,如墨的三千青丝缭绕在苏子期胸口,丝丝缕缕,“夫君……”
震惊之余,他差点忘了呼吸,他从未料想过,眼前憨傻坚毅的美丽女子会主动靠近自己,曾经自己想要轻抚她眉梢的愁云,她皆避开。此时此刻,淡淡的馨香缭绕,怀中女子语声温婉,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样子。
心没来由的悸动,不自觉地,苏子期伸手抚向那乌黑如泉的长发,心跳却无法轻易平复。苏子期感受到胸口前衣襟处湿润,有温热的水珠浸润,炙热得仿似要灼伤他一般,有无尽的苦涩让他的内心越沉越深。
倏忽间,芸珂抽离开苏子期,保持着一段距离,往绣枕上靠去。
“叮——铃——”
还未来得及反应,这短暂的温暖已抽身离去。淡淡的香味不再,错愕间,苏子期念起儿时往事,念起那个被称为是自己娘亲的人,她的怀抱是否也是这样温暖。想要伸手去抓,却只是牵住了芸珂的几缕发丝。怔怔然,苏子期徒觉今夜的自己失态、失仪。
“夫人早作歇息,为夫还有要事在身,今夜便先回城。夫人且放心,珞瑾的风寒已好,她和林夜鸢等人在丞相府等你回去,夜桓虽身受重伤,但没有伤及要害,还有洛君逸洛将军,本相已命人护送回将军府,务必派宫中最好的太医诊治。”
他的话和他的人一般,毫无拖泥带水,话毕,人也出了营帐,如清风般,丝毫琢磨不清。而今夜发生的这一切,就好像也随着他的离去而离去。
建陵十三年春,弩族好战派企图小规模袭击天朝的计划被识破,城门毫无漏洞的防备,外加上“天朝最强兵器”洛君逸的镇守,况且就连护城河也被考虑进防备范围,实在是天衣无缝。弩族好战派的骑兵也因为缕缕侵扰边境惹怒了天子贺兰容止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就是洛君逸披挂上阵,代替家父出境征战,大获全胜,如今正在归来的路上。
百姓们对此无不津津乐道,有洛家军守卫整个建陵王朝,实乃家国之大幸矣。
与此同时,民间也四处流传丞相夫人不顾家国危亡之期,出外游山玩水被弩族流匪袭击,落荒而逃,最后是洛君逸将军救她于危难中,苏相不顾朝政,在丞相夫人失踪的几日里不上朝,府中夜夜笙歌。当洛君逸将军把丞相夫人平安交到苏相手里时,苏相满是不悦,心胸狭隘,于朝堂上处处针对洛家军。
而大家心中的那位父母官,那位不畏强权,敢与柳氏抗衡的状元爷安言用也成为百姓茶余饭后争先恐后议论的对象。总之,是刚正不阿的正面形象。
究竟事实是怎样,大家并不追究,也这样一日日地过活。
而自从那一夜后,芸珂再也没与苏子期照面,他依旧还是那么的醉心国事,夜夜宿在宫中别馆玉楼,丝毫不理睬外界的非议,偶尔回府邸一两次,也只是去阙楼取文件、听食客论道,便匆匆离去。
芸珂自觉一切照旧,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冥冥中一切都改变了。
珞瑾自芸珂回来以后,越发地注意芸珂的饮食起居,一步也不离开,生怕她再出事。由于最近街头巷尾谣言四起,芸珂整日里呆在丞相府邸研读书籍,同时也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想为苏子期惹来多余的麻烦。
此时此刻才唯有林夜鸢、槿姨和李永慕几人常来陪伴,说些外面的事,聊以解闷。
一日,珞瑾言及萃品坊新的吃食,正打算出门去一饱口福,徒觉后面传来一道幽怨的目光。
“小,小姐……”
“你去吃吧,你去吃吧,没有良心的人都出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呆在这里。”
“小姐,你这激将法用得真是没的说。”
“少贫嘴,上次明明说要给我带吃的回来,结果自己一路上吃了个干净还不说出来!”
“这次保证带回来!”
“没门!这回呢,要不就不出去,要不然,就带上我!”
珞瑾看着芸珂狡黠的目光,不用猜,又是老办法,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去。
由于换了一身装扮,不用穿戴着繁复的配饰和衣物,芸珂心里也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再加上出来走了一遭,透透气,整个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转过一个路口就到萃品坊,却未料想人山人海早就挤满了整个街口。珞瑾干劲十足,将衣袖卷起,“本姑娘还不信挤不进去了!小姐,你在这等着,待珞瑾进去大战个四百回合,拿下好吃的来!小,小姐……人去哪里了?”
珞瑾自顾说着话,没注意到两人被人群给挤散了。
“珞瑾……珞瑾……这丫头钻这么快!不好意思,各位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推推嚷嚷,每个眼力见,带倒一大片人。
芸珂运气不好,正好被旁边的人一个巧劲给带倒,正要被压在人墙下面之时,说时巧,那时快,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的衣襟,一个用劲,便将芸珂拉了起来。
芸珂惊吓之余,正了正衣冠,不忘拱手施礼道:“这位兄台,多谢。不知兄台高姓……”
一抬头,芸珂以为是错觉,眼前之人竟是赵梓敬。
芸珂回身欲走,却不料手被身后之人拽着不放。
“这位兄台,青天白日之下,当街这样做恐怕不合适吧。”
赵梓敬没有答话,却是仔细打量着芸珂,这令芸珂觉得心中不快,“我叫你放手!听到了没有?”
“跟我来。”不温不冷的语气里全是满满的命令,赵梓敬拉着芸珂不顾一切地向萃品坊的侧巷走去。芸珂一路挣扎,丝毫没用。
就在这时,珞瑾呆呆地站在人群之外,望着赵梓敬和芸珂离开的方向,黯然伤神,强作欢笑,口中浅浅嗫嚅道:“公子,你叫珞瑾做的一切,珞瑾都做到了……”
萃品坊侧巷,一辆马车旁。
“赵梓敬,你什么意思?”芸珂手被拽得生疼,心中怒火更甚。
“上马车。”
芸珂拼命挣扎开赵梓敬的钳制,向后退出一段距离。
“这周围到处都是有心人的眼线,如果你不希望再给自己和苏相添麻烦的话,就听我的话,上马车,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完你就可以走。”
芸珂此时此刻不得不顾忌这么多,心中虽是满满的愤怒,也强自忍下:“赵梓敬,你不要耍花样。”
芸珂向马车走去,赵梓敬伸手欲扶她上去,却被芸珂避开,由于穿着一身男装,行动方便,芸珂自顾攀上了马车,唯独赵梓敬的手仍半悬在空中。
“环城两圈,走交错的路线,人多的地方,最后在这里停下。”
“是。”
旋即,赵梓敬也上了马车,坐在了芸珂的对面。
马车缓缓驶了出去,而马车内确是静的出奇。
“到底有什么话,你一个大男人,为何拖延不说。”
“离苏子期远一点。”冷冷的话里不带一丝情感。
芸珂不以为然,最近长安城里对苏子期的风评不佳,芸珂大概可以料中赵梓敬话里的意思,徒觉好笑:“赵公子这是在关心本夫人吗?还特意花费这般心思来告诫本夫人小心自己的夫君。”
“为什么不相信?”
“为什么要相信!”对赵梓敬,芸珂心中压抑了太多,为何那时候父亲要阻拦自己和他在一起,以至于将自己软禁在家中不去见他,到最后自己策马逃出去找他,却看到他一身喜袍迎娶她人……任自己怎样呼喊他也不顾,任自己冲进人群被挤到他也不顾,任自己懦弱地问询他却反遭受他的羞辱……
“芸儿……”
“赵公子不觉得如今做这些有点多余么?况且,任何人都有资格这样唤我,你却没有……如今你这样唤我只能令人生厌!”芸珂收起那些没有意义的心绪,语声淡淡,这些年头,她已经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话,“赵公子担心的人不应当是本夫人,而是柳月榕,不,瞧我这记性,应当是赵夫人才对。因为,苏相心里真正牵挂的人,是你的夫人。”
赵梓敬有一刻的晃神,眼前的女子虽着男装,然则眉似远山黛,肤若凝玉脂,确确实实是那个芸珂,却不是当初那个,自己熟悉的芸珂。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线人来报,当年谋害我父亲,导致你家破人亡,孟伯父下落不明的真凶当中,苏子期有不可摆脱的嫌疑。”
似晴天霹雳,芸珂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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