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随车到家的沈安贵父子,暂且将一路的话题放到了一边,全身心地投入了眼前的婚事当中。被沈忠驹抱怨做繁锁麻烦的婚礼,却是沈金贵兄弟们,期盼已久的头等大事。
自从家道中落之后,一直处于流离失所,风雨逃亡中的沈家兄弟,虽勉强为老四、老五娶上了媳妇,但,那两桩亲事的各中滋味,实在是让全家,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清楚。于是,做为当前沈家之主的沈金贵,决定在母亲吴氏的有生之年,将其孙子的婚事,办的红红火火、气气派派——既慰藉一下她老人家那一世凄凉的心,同时,又能给贤淑的侄媳妇们,一个风光排声的婚礼,也算是对得住,通情达理的亲家们的一番厚意。基于这三者缘由,当属沈家堡首份盛大铺张的迎娶之事,便在祖中众人的出出进进中,紧锣密鼓地操持起来了。
“忠驹娘明天,明天咱的儿子就要娶媳妇儿了!俺又得给你叨叨一下了”夜深人静了,一切都收拾妥当,又重新里外巡视了一遍的沈安贵,才放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合衣躺在小炕上的他,却无半点的困意。伸手拿过头顶窗台上的老镜子,轻轻抚摸着镜子背面的黄色老相片,声音已然哽咽了。“小芬,自你走后,你可知道俺爷三心里有多苦?活的有多难吗?若不是有咱大姑照顾咱两个孩子;若不上有哥哥们帮衬着只怕,只怕俺爷儿仨是熬不到今天的,更别说是让咱的两个儿子,上大学、娶媳妇了芬,你在天有灵,一定要好好保佑着咱全家,更要保佑咱大姐!你知道吗?小芬,咱大姐夫出事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如今,却要一天一天变成傻子这让大姐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呜呜你可千万要保佑着他们,保佑咱姐夫能够好起来!”将妻子的照片紧紧搂到胸前的沈安贵,此时此刻,竟然已经泣不成声了。在这长子即将步入婚礼殿堂的这个深夜,思绪万千的他,情感变的份外的脆弱,那积压心头的喜忧悲苦,皆如滚滚波涛,此起彼涌着。直致冲垮了他那坚强的防堤,冲开了眼泪的闸门,让太久太久没有流过泪的他,在这静寂无声的暗夜里,捂着被子,痛痛快快地泪奔着。
鸡刚叫过头遍,院子里就传来了大哥沈金贵的脚步声。一夜未眠的沈安贵,痛哭之后,早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一听到大哥的声音,也赶忙爬了起来,匆匆洗了把脸,便开门出去了。与步履已有些蹒跚的老大哥,里里外外忙活了起来。刚刚将杂事处理好,祖中帮忙者就陆续来到了,清静的大院子里,立刻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地热闹了起来。
这一天可真是个好日子!碧空如洗的天际边,一大早就霞光万丈,仿佛是专为这喜气洋洋的沈家,披挂着七彩的霓裳。大门上挂的那火红的彩绸,在轻轻飘舞;两旁数百只跃跃欲飞的五彩汽球,更是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不住地上下欢跳着。
已没有了往日精气神的沈七凤,默默立在一角,帮着母亲吴氏梳洗装扮着。望着满院子笑逐颜开,同自己打着招呼的祖人,勉强投以强颜的欢笑。跟前打着下手的妹妹沈小凤,身体较先前已经好了不少,但面色上,却少了往昔的舒畅欢欣。这源于儿女间矛盾的愁容,让她这个一向见到母亲和姐姐就喋喋不休的人,变得话少了起来。
沈小凤的四个儿女中,长子韩壮年岁最长,但从小娇生惯养的他,自恃清高渊博,于别人很少放在眼里。总是一幅家中老大的姿态,于弟弟妹妹吆五喝六着。但是,仅次其下的妹妹韩蓉,生就一幅大大咧咧的脾气——好说爱动,而且善于直言不讳。于是,看不惯妹妹叽叽喳喳,爱闹爱动的韩壮,总是以斥责、教训的口气对待着韩蓉。小的时候还好,性格暴烈的韩蓉心里虽然不愤,但基于对方的地位,尚还能勉强忍让。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加上身为长子的韩壮,为人处事中却少了一个长子的担当。于无形之中,让早就心生嫌隙的韩蓉,再也不服其训教,而针锋相对地各不相让。
从此,两个家中最强势的一儿一女之间,就算是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儿,也能燃起一场战火硝烟。手足间的恶语相向、唇齿相伤,让身体刚刚好转的沈小凤,真真是心如油煎。说儿儿不服;劝女女不听的她,急的是天天愁眉难展。
然,这还不算,长大成人的二子韩宁,亦应媒妁之言,如期娶上了媳妇儿。怎奈新入门的媳妇儿,相貌平平且身体瘦小,除了她自己的丈夫,根本没能入得了哥哥姐姐们的法眼!就连身为婆婆的沈小凤自己,也是一脸的弃嫌,并且带头嘲笑排挤着,这不长门面的儿媳妇儿。母亲的带头取笑,更是给了牙尖嘴利的长媳,和女儿们有恃无恐的仗势!勿需言说,那姑嫂妯娌,婆媳弟嫂之间,五花八门的是非矛盾,便成了他们一家人的主旋律!再加上韩壮和韩蓉间的兄妹纷争,让憨实厚道的韩柱子,这个原本和谐幸福的大家庭,成了个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天的,手足相轻的唇舌战场。
如今,不肯听从沈七凤的劝说,依然与二儿媳对立着的沈小凤,已遭到二子的怨愤和抵触。这母子反目的伤痛,实在是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让沈小凤这个做母亲的,越发的伤心极了。
“大姐,俺大姐夫好些了吗?妹妹家反燎乱的不得安宁,也没能去看看姐夫”见沈七凤为母亲梳洗完毕的沈小凤,忙将毛巾递上,轻轻叹息着道。
“你姐夫没事儿,放心吧!你好好把自己照顾好,姐就阿弥陀佛了!不用惦记他,他现在算是学会享福了,什么心也不用操了!也不挂着俺娘几个吃苦受罪了”接过毛巾的沈七凤,语带伤感地叹息着。“你呢?孩子们还闹腾吗?”轻轻擦着手的她,关切地问。
“这些白眼狼儿,要是不闹了,那可就出活神仙了!特别是老二媳妇那个,一手握住两头都不露头的小矮子,竟她娘的一肚子坏心眼儿!如今挑唆的,连老二都跟俺敌对!”见问的沈小凤,立刻愤恨地向姐姐诉着委屈。
“妹妹,你就不能改改你这脾气吗?长的再矮小,也是咱孩子的媳妇儿!只要孩子不嫌,他们两人合合睦睦的过日子,不就是桩好姻缘吗?!再说了,相貌是父母给的,谁不想长的体体面面的?咱这当老人的,可不能再这样说,你想想,你老是编排老二媳妇儿,老二他脸上能挂的住吗?不跟你急才叫怪呢!好了,别为这些小事儿跟孩子们生气!咱可不能跟咱娘是的,光挑媳妇的眼,万一闹出事儿来,咱后悔都来不及!你看看咱娘,自打小芬走了,她心里悔着呢!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边劝说着妹妹,边悄悄指了指,乐呵呵笑着握握这个女儿的手,拍拍那个女儿的膝,耳朵已严重失聪的吴氏,压低着声音说道。
“你看今天这红火喜庆的场面,若是人小芬还在,她们这一家四口,该是多详和幸福呀!唉,听姐姐一句话:‘别再和儿媳妇过不去了!’你这跟病打了半辈子架的身子,如今好不容易才算好了,咱还不好好珍惜着,好好的过日子!跟个不懂事的孩子较什么劲呢?再说,你老是这样左看左不顺眼;右看右不如意的,自己不也跟着生气嘛,对吧?为你病歪歪的身子,姐都揪心了大半辈子了!好妹妹,就别让姐,再为你和儿媳妇的矛盾,再天天揪心了好吗?只要把你的家庭过和睦了,就算是你疼姐姐了,好吗?”望着被自己数落的低头不语的妹妹,既心疼又感伤的沈七凤,眼里不禁涌上了泪花儿。
“大姐,别说了!俺知道了,俺以后听你的就是了!姐你别难过了,今天是咱家大喜的日子!走姐姐,咱也陪着咱娘,出去看看大门口的装扮,你都还没看见呢,那可真叫一个漂亮气派!”见大姐眼又盈泪,心里也阵阵酸楚的沈小凤,赶忙拉着姐姐的手,陪笑着岔开了话题。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奶奶,俺新嫂子来了!坐着好漂亮、好漂亮的小汽车来的!那小汽车滑溜的,都照得出人影来呢!”刚搀着老母亲走到院当间的沈七凤姐妹,就听到了堡门口探信的沈民驹,一路狂喜的呼喊。喘嘘嘘跑到姑姑和奶奶面前的他,更是欣喜若狂地描述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那漂亮的红旗小轿车。而闻声早已忙乱了起来的院子里,更是笑语欢腾着。
脸上已盈满喜色的沈七凤娘儿仨,忙躲闪着穿梭忙碌的人群,喜笑着重新往原处退回。一身火红色绒毛外套,头上扎着金色蝴蝶结的小宝婷,正好也被笑容满面的母亲章莲心,给拥到了奶奶跟前,示意两个大姑姐照应着的她,转身迅速加入了,迎接新媳妇儿的,那笑语欢声的行例里。
伴着院内院外那热烈疯狂的迪斯科乐曲,头上闪亮着垂至肩头的头花,身着火焰般毛妮套裙的新娘子薛丽影,手挽着西装革履的沈忠驹,缓缓走下了火红的红旗小轿车。美丽娇俏的新娘子,微低着那艳如桃花般的俏脸,迈入了沈家的大门。
肩扛着一大杆子火红鞭炮的沈国驹,早已兴奋的按耐不住了,没等新嫂子转进院子,就迫不极待的点燃了鞭炮那连珠般震耳的脆响,和腾空飞舞的火红艳丽的碎片,如翩翩的彩蝶,洒在了上下簇新的沈金贵兄弟们身上;落在了,所有迎亲者的肩头,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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