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隆,下午六点。
天色依旧黑暗,冰冷的薄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浓厚的雾。雾气弥漫,几乎淹没了整个下城区。
到现在为止,下城区都未曾被清理完成。
曾经一度失守,被妖魔们攻陷之后,大量的海中孽子还盘踞在这里,甚至带来了众多的寄生妖魔,污染度直线上升。
甚至在某些重点污染的地方,俨然已经成为了魔境。
这是寄生在阿瓦隆之上的斑块,倘若不清楚的话,将来一定会发展成要命的肿瘤。
圆桌骑士们带领着戍卫军团不眠不休地奔行在其中,数百吨燃烧煤块在铁车的运送下被发放在各个分队的手中,装备在‘花洒’上之后,就变成了吞吐的烈焰,将妖魔和巢穴一同的焚烧成灰烬。
远方的天空中火光升腾。
可有的地方依旧黑暗。
在下城区,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情:自己的事情,要自己管。
有的时候,如果军队不清理的话,那么就只能自己来。
而如果涉及了切身的利益和要命的问题,这些人的效率,反而更快一些。
最先开辟出来的,便是走私客们最喜欢的隐藏港口,在沦陷了短短半日之后,便重新被夺回。
乐师们的烈火将水上的一切东西都清洗了一遍之后,整个港口就变得干净又整洁,空气中飘散着令人安心的烟雾味,刺鼻又温暖,不见腥臭。
而就在一片昏暗和浓雾中,港口,有人高举起风灯,眺望。
“今天最后一班了。”
来自阿斯加德的前上尉,逃亡者康拉德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抽着劣质地雪茄,看着远处渐渐接近的模糊轮廓。
他现在是被招募的打手,凭借着从军队里锻炼出来的杀人技术,还有一根筋的头脑,颇为得到帮会的赏识,带着几十个临时客串搬运工的壮汉们来到这里,听候调遣。
忙了一下午之后,他已经搬了三艘船的货,累得双手抽筋。看着最后那一艘船缓缓接近,便忍不住感叹:“这群走私贩子真是不要命啊,这个时候还敢跑船。”
他手下的瘦子嘿嘿一笑,“我要是有一条船,我也敢跑。
武器、粮食、烈酒……这些紧缺的东西,你知不知道黑市上翻了多少倍?你拿着买黄金的钱,都买不到一斤猪肉。
现在那些有钱的人都已经疯了,这时候谁能把他们要的东西带来,谁就是比昨晚那群宗教裁判所的拯救天使还要可爱的人。
我刚刚算了一下,这么走一趟,就有以前二十倍以上的利润……”
看到旁边那群人茫然的神情,他啐了一口,比划着指头,说了一个保守的数字,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绿了。
“你们以为这是大头?还没呐!”瘦子压低了声音:“带东西来只是附带的,你知道带一个人走,要收多少钱么?人家不要纸币,连教团汇票都不要,只要青金!”
那些聚拢在一起的搬运工都瞠目结舌起来,七嘴八舌地发出了声音。
不远处,管事的人皱起眉头,瞪了带头的康拉德一眼,示意他把自己的手下管好,别他妈嘴皮子关不住。
似是听到他的声音,他身旁的年轻人笑了。
“都很有活力年轻人啊,这样很好,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堆砌谄笑:“都是一群不懂规矩的黑脖子,您不觉得烦就行。”
年轻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远处渐渐接近的走私船。
管事提着风灯,为他照明,照亮了他膝盖上避寒的薄毯,薄毯带着花格,勾勒出那两条略显萎缩的双腿。
只是不小心扫了一眼,视线就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不敢再看。
在黯淡的灯光下,那年轻人的面容俊秀的像是个女孩儿,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不见声音。
那一双沉静的眼瞳,是铁灰色的。
像是烧红之后又冷却的钢。
“先生,不太对劲。”
在码头最前方,挥舞着风灯的佝偻男人皱起眉头,“那边没回信号。”
那一艘走私船还在渐渐接近,眼神好的人已经可以瞭望到船首上剥落的漆,但是整个船却一片死寂,没有信号,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华生先生,我带你离开这里吧。”管事儿的人弯腰,想到可能的后果,脸色有些发白:“情况不太妙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你的人做好准备就行了。”
华生的手掌扯起下巴,侧着头凝视着那一艘在静谧海流中飘行的船:“让乐师过去看看……小心些,船上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呢,不要让大家白跑一趟。”
最后一句话像是开玩笑,可是他这么正经地说,就没有人敢笑得出来。
很快,一名臃肿肥胖的乐师腾空而起,越过短暂的距离,落在甲板上,然后,弯下腰,呕吐。那些寄存在胸腔中的蛇从他的口中一条接一条的游曳了出来,很快,便分散向了四周,无孔不入,潜入船舱,开始调查。
只是很快,乐师的神情就疑惑起来,再三检查之后,他打出信号。
安全。
归来的乐师弯下腰,在华生耳边低声回报:“东西还在底仓,但没有人,也没有血腥味。”
“恩,走吧。”
华生点头,调转轮椅。
旁边的人愣了一下:“走?”
“反正也没有活人找我们收钱,这些玩意都丢在这里吧。”华生轻描淡写地说道:“难道你们明知道有古怪,还打算将东西搬回家里去?”
所有人吞了口吐沫,回头看了一眼死寂的走私船,眼中满是不舍,可是感觉到周围古怪的气息,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听到上面的命令,下面的人愣了一下之后,便反应过来,纷纷丢掉准备好的撬棍和铲车等等工具,准备离去。
“说不要就不要了?”
岸边抽烟的康拉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上面的人不可惜,他却忍不住心疼。
可看着那一艘黑洞洞的船,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忍不住狂跳,巨大的寒意窜上了脊梁,令他掐灭了心里那点心疼,终于感觉到了古怪。
钱想赚多少可以赚多少,大不了可以抢。
但命只有一条。
“还愣着干什么?走。”
他摘下了嘴角的雪茄,丢到台阶下面的海水中,拔腿走人。烧红的雪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穿透薄雾,落进水面中。
熄灭的那一瞬,似是照亮了一张面孔。
有那么一刹那,康德拉觉得自己眼花了。
下一瞬间,死寂的海水骤然被撑破了。
潜伏在海水下面的妖魔猛然扑起,带着飞溅的冰冷水珠和浓厚的腥气,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只是瞬间,便将他压倒。两排利齿张开,向着他的喉咙压下。
嘎嘣。
颈椎断裂的声音响起。
鲜血飞溅,断裂的头颅落地。
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
原本死寂的海面骤然沸腾了,无数漆黑的影子从其中浮现,破开海面,爬出,扑向港口,寻着每一个活物的气息。
和原本那些那用来做饲料和消耗品的鱼人不同,这一次的妖魔越发古怪,并没有双足,而是带着长长的蛇尾,肩生四臂,并没有寻常妖魔离水之后变慢的迹象,反而靠着蛇尾游曳,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只是转瞬,便将数名以凶悍出名的打手们扑倒。
反应过来的人抽出刀剑,和那些妖魔们战成一团,但除了其中少部分明显有过从军经历或者经过特殊训练和培养的人之外,其他人都难以支撑。
几名乐师先是将华生护在正中央,紧接着才催动乐章,谋图反攻,却紧接着听见轰鸣巨响。停靠在岸边的走私船骤然一阵,船壳破裂,数条宛如走兽一般的巨大妖魔从裂口中爬出,扑上港口,择人而噬。
透过船壳的裂口,可以看到里面被撕碎的箱子。
原本这些东西藏在哪里,不言而喻。
那些从箱子里钻出来的东西竟然还在不断地增殖,浑身没有毛发,而是覆盖着一层鳞片。就像是刚刚出生一样,原本湿漉漉地柔软鳞片很快就变得坚硬了起来。很快,布满诡异毛发的头颅便发出古怪的脆响,尖锐的角从额头上生长出来。
对于这些宛如象犊一般庞大的妖魔来说,杀敌远远比猎取血肉要更加的重要,不见它们留恋地上的鲜血,反而对任何可以活动的东西都充满了攻击性。
有人冒死扑上去,以怪力戳破了它们的鳞片,可是紧接着从腹中喷出的寄生虫和酸液便令他发出惨叫。
“这不是天然的妖魔。”
华生敲打着轮椅的副手,眉头微微挑起:“天然的进化不会有这种针对性……是黑乐师培育出的品种啊。”
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冷笑。
飞鸟振翅的声音响起。
在轮椅之下,仿佛有鸽笼被打开了。
一只、两只……乃至数之不尽的青色知更鸟从轮椅之下钻出,飞起,发出清脆的鸣叫,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明明只是飞鸟,可是却在昏暗中换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它们羽翼之上的并非是羽毛,而是火焰!
燃烧至铁青色的火焰在它们的身上吞吐着,来自凤凰之子的力量将变化之道带来的毁灭热量植入了兽性中,那成百上千的鸟群汇聚成洪流,在驾驭之下,发出切裂一切杂音的低鸣,席卷了整个海港。
转瞬间,局势逆转。
“果然厉害。”
随身保护他的乐师忍不住轻声感叹。如此造诣,已经堪称惊人,甚至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乐师们都远远不及。
只是看着,便觉得汗颜。
可就在华生专注控制着那庞大的鸟群时,清脆的破裂声骤然从大地上响起。
砖石铺成的大地骤然拱起。
循着华生身上的以太波动,有顺着海水潜入泥潭,最后藏身在土地之下的妖魔猛然从其中钻出,带着腥风,扑向了华生的面孔。
快得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所有人变了颜色,却拦之不及。
刹那间,只有寒光从空中闪过。
轮椅裂开的副手中,一把细长的匕首弹出,划过一道铁色的弧光,落入华生的手中,随着他的手腕反转,刺落。
宛如流星一闪而逝。
凄鸣声响起。
那怪虫一般的妖魔已经被钉死在了地上,奋力挣扎。
就在所有人松了口气的瞬间,华生却不耐烦地了。回过头,看向远处的阴影,“你还准备在那里看多久?”
在阴影中,有人尴尬地挠了挠脸,“哎呀,被发现了?”
华生冷淡地撇了他一眼,毫不客气:“搭把手。”
“好啊。”
阴影中,来者笑了,踏前一步。
坠落在地上破碎的风灯照亮了他披在身上的外袍,还有他抬起的右手。
那白皙的食指擦起了一缕火苗,按在了嘴角的烟斗上。于是,在飘渺的烟雾中,烟斗被点燃了。
通红的烟叶燃烧着,像是点燃了通向天空的导火线。
下一瞬间,漆黑的云层中骤然有恐怖的光芒亮起,那是愤怒的雷火,将铁黑色的云层烧成了赤红。
凄啸声迸发,此起彼伏。
数十道的炽热的火光划破了天空,从天而降,宛如神明投下了惩戒之刃。
在净化乐师们的催动之下,火刑架砸落在大地之上,令大地动荡,所有人都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可紧接着,恐怖的高温迸发,精准地吞没了每一只妖魔,将任何散发着异类气息的东西扯入了那恐怖的业火之中。
到最后,一片死寂中,只剩下了吞口水的声音。
手握刀剑的男人们面面相觑,面目被狂舞的火光照亮。
只是瞬间,所有的妖魔都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生过,一切都覆灭在了火焰之中,火焰净化了一切。
就在那篝火的狂烈光芒下,热风卷起了白发。
袅袅消散的轻薄烟雾里,那披着紫色教袍的年轻人歪着头,端详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朋友,便露出了愉快地笑容。
“哟,华生。”
他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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