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大人的观点与叶行远一致,他从童衙内带人来之前,就相信所有的证词不会对姬静芝有利。如今演变到这个局面,根本没有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当官当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无论是老鸨、龟奴还是其他人的话全都是信口雌黄。如果他是一个不顾一切的清官,当然可以下令痛打板子,逼出他们的真话。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平白得罪了人,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王老大人历经宦海三十多年,如今已经被贬到了蜀中,痛定思痛,觉得实在犯不着放弃安稳的老年去赌气。
如果证词有利于原告苦主,那他就算秉公处断,也不算什么,但要他无脑去偏袒弱势的一方——他已经不是三十年前血气方刚的年纪了。
王老大人意兴阑珊的听完最后一个人的证词,然后才转向姬静芝,“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姬静芝哑口无言,她是真的三观受到了冲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童衙内暗喜,心道这老匹夫总算也不是那么不会做人,踏前一步道:“大人,这女子诬告我等,本该受反坐之罪,不过她是听香小筑之人。学生就想请大人网开一面,将她交给听香小筑来处置。”
如果坐实姬静芝那张卖身契,她就是听香小筑的逃奴逃妓,听香小筑自然有权利将她索回,此后如何处置,便是按照家规了。
王老大人心中不忍,又对着姬静芝问了一句:“原告,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若没有什么话说,本官就要将你判回听香小筑了!”
这女子被带回去会遭遇怎样的命运,王老大人也想象得到,但他也无能为力。
姬静芝如梦初醒,大叫道:“我不是逃奴!这些人都是凭空诬赖,大人不可采信!”
王老大人叹了口气,这女子真是单纯,到现在咆哮公堂又有何用。自己已经算是同情她了,若是心狠手黑一点儿,就凭她在公堂上的表现,早就屁股开花。
他摇头道:“原告若无话说,本官已知案情,便宣判如下.......”
“且慢!”陆十一娘在门口大喊一声,施施然走上大堂,躬身向王老大人行礼,同时亮出了腰牌,“大人,下官乃是锦衣卫小旗陆十一娘。此女与一起钦案有涉,请大人允可,让下官将其带走审问!”
公堂之上陡生变故,堂下一片哗然,怎么锦衣卫都出来了?这女子是什么身份?
童衙内等人认得陆十一娘,回想起当日情形,不由都是面色发青——这人竟然是锦衣卫小旗?那她跟随的主子,岂不应该是锦衣卫中的高官?那日他听了童衙内等人的口供,怎么尚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们心惊胆战,看着陆十一娘上堂,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老大人蹙眉,他们文官系统素来不喜欢天子亲兵的锦衣卫,尤其是在他的大堂之上,更不想被锦衣卫干涉办案,便不豫道:“这等女子,能与什么钦案有涉?你是哪个千户所的?”
他仔细看了看呈上来的陆十一娘腰牌,腰牌倒是真的,只是锦衣卫分十四个千户所。蜀中隶属于西南千户所管辖,但陆十一娘的腰牌,却并未注明。
陆十一娘笑道:“下官是秘职锦衣卫,奉旨巡查天下,大人可见腰牌上的秘字。至于这女子涉案事,事关机密,请恕下官不便明言。”
王老大人翻过腰牌,果然见到一个小小的金色秘字,心中发寒。到了他的地位,锦衣卫虽然厉害,也不能轻易动了他。他自忖行得正坐得直,更是无惧。
但他也知道朝中有些高级官员,就是倒在锦衣卫的手下。他们若得皇帝授权,办起诏狱,那也是杀人不眨眼。
王老大人不愿意顶着压力与地方势力闹翻,当然也不用当清流在锦衣卫面前硬顶,便轻轻将腰牌放下,点头道:“若是听香小筑诸人没有什么意见,你便将这女子领去吧。”
童衙内等人哪敢有什么意见,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陆十一娘将姬静芝带走,心中又恨又怕。王老大人憋闷的宣布了退堂,童衙内等人一涌而出,揣测不已。
吴昭道:“那日那人竟然是锦衣卫!这事要不要与童伯父商量,我看是来者不善啊!”
童衙内迟疑道:“锦衣卫来蜀中做什么?他们与我们也无冤无仇,不至于是针对我等。要是真有心害我们,当日的口供他早该拿了出来,这几日风平浪静,莫非他们只是适逢其会?”
有人畏惧道:“就算是适逢其会,如今我们的把柄落在了锦衣卫手中,那可如何是好?”
之前清流文官们为了给锦衣卫抹黑,编出了不少锦衣卫破家灭门的段子,这几十年来流传甚广。这些纨绔子弟没什么学问,全都信以为真。
童衙内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事到如今,咱们非得查清楚不可!锦衣卫再强,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蜀中一亩三分地上,还是咱们的天下。
吴昭,你去请莫兄和刘兄一起来,我们合计合计,该如何应对。再派人四处调查,要找出那两个锦衣卫的下落。”
莫巡抚和布政使刘大人之子比他们还要高一层次,平日很少会参加天府会的活动,但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必须得利用这两位的力量。
吴昭领命,走之前又犹豫问道:“童兄,真的不用与伯父商量一下么?”
他到底胆小,害怕自己扛不下来,有什么事都想交给家长。童衙内横眉竖目道:“如今一团乱麻,我们何必去给爹娘添麻烦,至少先搞清楚这两个锦衣卫来意再说!”
童衙内主要是怕丢脸,自认为这种事必能掌控,不必去求长辈的帮忙。这种想法正合叶行远之意,让他的谋划推行起来障碍更少。
却说陆十一娘带了姬静芝出公堂,绕到一处僻静的巷子。姬静芝这时候才缓过来,向陆十一娘道谢,“姐姐,又是你救了我一次!这些人怎的这般无耻!”
回去之后,一定要禀告父王,将这些斯文败类统统杀头!郡主娘娘已经在心目中给童衙内等人判了死刑。
陆十一娘笑道:“你行事真是莽撞,幸好我家百户大人刚好路过,才有机会将你救出,否则你若是被带回了听香小筑,只怕凶多吉少。”
姬静芝倒是不怕,她有恃无恐,只是愤懑不平而已。听到陆十一娘提及百户大人,双眼放光道:“是大人要你来救我的?不知大人可在附近,容我道谢?”
陆十一娘伸手一指,“大人正在此,他也有话要问你。”
姬静芝远远瞧见叶行远玉树临风般站在巷口,早忘了刚才的惊险,满心喜悦,急匆匆迈着小步奔过去行礼,“大人,多谢救命之恩!”
叶行远早在这儿等着她,淡然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倒是要问你,我已经抓了这些人的口供,日后自会处置。你为何胆子那么大,竟敢行以民告官之举?
你可知道就算你告赢了,那一顿板子下来,也是九死一生!”
姬静芝赌气道:“我知道我是太笨了,但这些人坏事做尽,蜀中官场竟然无一人能够治他们么?我就是看不过眼,原本我对叶大人寄予厚望,如今瞧他的顶头上司都这般懦弱,只怕他也是指望不上。”
叶行远没想到自己的真身也会躺枪,哭笑不得,只能继续恭维道:“姑娘你为了这一句看不过眼,挺身而出,实乃豪侠之辈,巾帼不让须眉!”
姬静芝大喜,口中吟道:“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就提一营兵,将这些贪官污吏统统都杀了,还一个朗朗乾坤!”
这又引用我的诗做座右铭啊!叶行远最近发现这几年不知不觉,他的诗文已经影响太过广泛,对他名声的加成作用极大。因为文名对天机和灵力都有作用,所以叶行远也就听之任之,流传千古的诗文都不要钱一半流水撒出去。
这位小郡主也喜欢他的诗词,只是思想有些暴力,怪不得在蜀中的风评不佳。
叶行远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道:“既然如此,姬姑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将这些贪官污吏一体铲除?”
姬静芝拍手道:“你到这里便是来查这些贪官的么?我早就知道皇...皇上雄才大略,绝不会放任这些人胡作非为。大人要我帮什么忙?但叫只要扫除这些害人精,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倒是真心诚意,刚才差点把“皇兄”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刹车。这些贪官污吏,官二代衙内们如此可恨,姬静芝恨不得叶行远能够将他们一扫而光。
叶行远微微而笑,这位郡主算是入彀了。有了她的协助,之后一系列的谋划才能够顺利开展,尤其是针对蜀王的布置,没有这位郡主的帮忙,那还真是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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