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贸市场在城北,白了就是一块空地。
之所以被称之为农贸市场,是因为早传出风声要在这里盖一个农产品贸易市场。只是个体经营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没搞清楚,是继续割资本主义尾巴,还是让个体经营合法化以解决人民群众需求,市委市政府一直摇摆不定。
尽管如此,每天早上还是人山人海,农民进城卖菜,无业市民摆摊卖水果,神通广大的返城知青捣腾服装鞋帽,买东西的、卖东西的、看热闹的……挤得水泄不通。连几个印染厂内退的女职工都把缝纫机往路口一摆,做些缝缝补补的生意。
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这里成了南滨最大的黑市。
既然是黑市,少不了鱼龙混杂。
张兵昨天跟一帮不知从哪来的家伙干了一架,被打得鼻青眼肿,生怕被在东沙镇当农电站长的老头子发现,不敢在家多呆,一大早就摇摇晃晃地跑到市场。并试图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猫到昨天那帮土里土气、下手却贼狠的孙子,好叫上兄弟报一箭之仇。
刚走进市场,两个认识他的贩像见着瘟神似得连忙躲老远,几个不认识的人更是一脸的鄙夷,不禁暗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大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我们都转一大圈了,不过没发现那帮混蛋。”
铁哥们王育山和周大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人叼着块葱花饼,嘴上都油乎乎的,一边嚷嚷着,一边在人群里找,不愧为两肋插刀的兄弟。
“估计他们不敢来了。”
张兵冷哼了一声,顺手从卖茶叶蛋的老太太篮子里抓起两个茶叶蛋,连钱都不给就蹲在地上开始剥。碰上他这样的混混,老太太只能自认倒霉,连忙挎着篮子钻进人群,生怕另外两个再白拿。
“有烟没有?”
吃完茶叶蛋,烟瘾又上来了。见大哥朝自己看来,王育山连忙摸口袋,最后不得不一脸沮丧地摇头道:“最后一根被我昨晚抽了,哥,你先等会儿,我去卖烟的那个傻子那儿再帮你欠一包。”
毫无疑问,他肯定又要去找三儿的表哥。
光这个月已经欠四包黄桂花了,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他妈更是跟老头子一个单位,连张兵自己都感觉很不好意思,连忙一把拉住:“算了,又不光他一个卖烟的,等农机厂那个鼻涕虫来了再。”
正如章程所预料的那样,卖烟这活儿很容易跟风。
这还不到四个月,南滨一下子多了十几个,都是十五六岁辍学在家的孩子,虽然香烟品种没他多,更没有外烟,但生意却受到很大影响。要不是早把动力机械厂、高压电器厂和船厂等单位拿下了,大表哥吴柱就算把嗓子喊破一天也卖不出几盒。
尽管竞争很激烈,来农贸市场也卖不出多少,可闲着也是闲着,吴柱还是像往常一样每天来。
今天人特别多,那个总拉鼻涕的竞争者正好又没来,所以生意还不错,一会儿就卖出好几盒黄桂花。看着他数钱的样子,周大成添了添嘴唇,不无妒忌地:“大哥,别看那子傻呵呵的,有钱着呢!一包烟赚好几毛,一天卖那么多包,一个月挣得钱比我爸都多。”
“是啊,”王育山深以为然,一脸愤愤不平地附和道:“老三得对,我看这市场就属他最有钱,早知道这样,我也投机倒把去了。”
张兵心里明白,吴柱之所以好话,肯定是章程交代过的,所以才能在他那儿欠到烟。有钱还人家就收,没钱还人家也不什么,从不管自己追着要。王育山和周大成到底是什么德行,张兵比谁都清楚,他们这番话无疑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于是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是不是还打算管他借点钱花花?”
这段时间手头紧,连场电影都看不起,周大成鬼使神差地道:“既然能欠到烟,自然也就能借到钱,大哥,你是不是?”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张兵火了,顺手就是一巴掌,并声色俱厉地警告道:“大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也不看看他是谁?他是三儿的大表哥,动他就是动三儿,动三儿就是动我。缺钱……缺钱抢银行去,别打我兄弟主意,否则别我翻脸不认人。”
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耳光,周大成很没面子,可又没勇气跟刚从里面出来的张兵翻脸,只能揉着火辣辣的嘴巴满是委屈地问:“三儿是你兄弟,那我俩算什么?”
这句话真把张兵问住了,暗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把他俩当兄弟。
刑满释放,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像见着瘟神似得唯恐避之不及。找不着工作,受尽白眼,连父亲都不愿认这个儿子,要不是母亲护着,早就被赶出家门了。就眼前这两位从没当自己是罪犯。况且要不是他带了个坏头,王育山和周大成也不至于沦落成混混儿。
张兵心里难受到极点,沉寂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大成,我动手是我不对,但我是真为你好,三儿是什么人你不熟,今天就跟你道道,他爷爷是烈士,他爸也是烈士,动他就是动烈军属,就算我跟他家没关系也不能随便招惹,更别田港分局丁局长就是他叔。”
王育山不想兄弟反目,将信将疑地问道:“大哥,他家在公安局真有人?”
“那天在车站你又不是没见着,丁局长跟他爸是同学兼战友。像他这样的人我们躲都躲不及,你们居然还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一个卖烟的会有这么大背景。
周大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了想之后欲言又止地:“大哥,是我瞎了眼,差点铸成大错,不过……不过人要脸树要皮,就算我不对你也不能当这么多外人打我。”
“不就是一耳光嘛,”王育山狠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大哥都了是为你好,瞧你这点出息。”
正着,一个鼻涕拖老长的孩抱着木盒走过来,边走边吆喝着:“穷草海,富红河,王八羔子抽桫椤。软中华,硬玉溪,头发越短越牛逼……”
又是一卖烟的,正好拿他出气!
“王八羔子抽桫椤……骂谁呢,你到底在骂谁呢,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正没地方找回面子的周大成迎上去就是一脚,孩一屁股跌倒在地,烟撒得到处都是。
也正犯烟瘾的王育山乐了,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烟往口袋里塞,一边骂骂咧咧:“你个瘪三,竟敢抢我兄弟的生意,连词儿都一字不差,非得给你点教训不可!”
香烟被抢,孩急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道:“市场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不让我卖?把烟还我,快把烟还我,不然我去公安局告你。”
“还敢威胁我!这地方就不让你卖,不信你接着卖试试,看我不见你一次打一次。”
周大成又是一脚,踢了还不解恨,居然把散落在地上的烟一脚一脚的踩得稀巴烂。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张兵急忙拽着他俩胳膊落荒而逃。
大庭广众之下抢烟不算,还对一个半大点孩子施暴,三人一下子引起了公愤。
一个阿姨扶起孩,道:“弟弟,别怕,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个领头的我认识,叫张兵,是个流氓犯,刚从监狱放出来的,家就住在供电局宿舍。”
一个老大爷更是义愤填膺地:“实在找不着他,还可以找那个卖烟的乡下子。他们不是得很明白嘛,不让你卖,只让那个乡下子卖,肯定是一伙儿的。”
正如那位阿姨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下午六点左右,张兵刚迈进家门,就被四个蹲守了大半天的花园街派出所民警和联防队员逮个正着。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尽管他死不开口,但王育山和周大成还是在人民群众的协助下相继落。连吴柱都被带到派出所,要求老实交代勾结黑社会势力欺行霸市的犯罪行为。
大表哥被抓,门口还堵着一对母子叫骂,母亲气得脸色铁青,刚放学的二姐更是连家都不敢回。莫名其妙地躺着中枪,章程多憋屈有多憋屈。
他急,丁爱国更急!
一收到消息就匆匆赶到花园街派出所。把四个人分开一审,真相大白,他这才松下口气。带着两腿还发软的吴柱赶到章家时天已大黑,那对叫骂了一下午的母子也才刚走。
娘家侄子,命根头子!
吴秀兰生怕吴柱出什么事没法向大哥交代,正拿儿子撒气。见吴柱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这才放下挥舞了近一下午的鸡毛掸子。
“嫂子,您消消气,都查清楚了,真不关三儿和柱的事。”
“不关他们的事,真不关他们的事人家能找上门?”
章家两代烈属,敲锣打鼓上门来慰问正常,被人堵着门骂还是头一次。脸都丢尽了,今后还怎么见人,吴秀兰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见劝,当着丁爱国的面举起鸡毛掸子又要抽。
“妈,我的话您不信,丁叔的话您总该信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被老妈打了也是白打,章程连忙躲到丁爱国身后,还没等他解释完,家里又来客了,只不过这次来得是罪魁祸首的父母——东沙镇农电站站长张树仁和他爱人吕倩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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