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香港?”
“是啊师傅,我们都来好几天了,除了这里和工地哪儿都没去过!”
六月二十一日,厂房封顶后的第二天,大舅和二舅的三个徒弟,带着他们的徒弟,共二十六人,从南滨老家兴冲冲地赶到特区来投奔师傅和师傅的师傅。
董事长外甥女婿有交代,必须在他的丈母娘——也就是他俩的妹妹吴秀兰到之前完成别墅装修,甚至还特意从香港请来一个设计师。
干完之后还要装修厂房和办公楼,吴秀峰和吴秀城感觉责任重大,徒子徒孙们一下火车就被拉到别墅开始没日没夜的装修,连省二建王总得知后都紧急抽调两个电工和六个技术精湛的瓦工前来帮忙。
“黄四儿,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玩的?”
吴秀峰似乎忘了他刚下火车时也是嚷嚷着要去看香港,伸手就在六徒弟脑勺后来了一巴掌,吹胡子瞪眼的咆哮道:“都带徒弟的人啦,还不知道个轻重!想风风光光的回去过年,就给我好好干活,不然什么电视机啊收录机的通通别想!”
见大哥的徒弟还有点情绪,吴秀城放下手中的电钻,循循善诱地劝道:“这不是活儿急嘛,四儿……给你师傅几句软话,然后上楼好好干活,等有时间我带你们去看。”
兄弟俩一个打一个揉,把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徒子徒孙收拾得服服帖帖。
几块三合板钉完,吴秀峰有些腰酸,直起身来感叹道:“老二,你有没现在的年轻人啊,耍心太重,哪像我们那时候师傅让干嘛就干嘛,屁都不敢放一个。”
老二扑哧一笑道:“时代变了,要不柱和军宁可跟三儿干,也不愿意跟你学手艺?”
“别,那两子还真出息了。上午去关口,中午一回来就去华兴电子厂学管理,晚上还得去念什么电视中专。文明和张兵了,最迟到年底,他俩一个做车间主任一个做供销员。儿大不由爹,由他们去,反正不管怎么着总比当木匠强。”
提起儿子吴秀峰就是一脸的骄傲,连声音都高了几分贝,生怕他那些徒子徒孙们听不见。
然而不炫耀还好,一炫耀本来心思都早已经跑去看香港的徒子徒孙更没干劲儿了,一个个放下手中的家伙,七嘴八舌地哀求道:“师傅,您外甥女婿那么大老板,开那么大厂,手下肯定缺工人,要不您帮我几句好话,让我也像柱和军一样去厂里干。”
“吴师傅,我正儿八经的念过初中,能写会算,也帮呗?”
“还有我,我不怕吃苦,不会我可以像柱一样学。”
“学你个头!”
吴秀峰扬起胳膊又是一巴掌,一脸不屑地:“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撒泡尿照照,还能写会算,真要是能写会算你还能当木匠?再你们真要是都去了……这活儿谁干?”
在章程捣腾香烟的时候慢了一步,被老大抢了先。吴秀峰每每以功臣和元老自居时,吴秀城就感觉很不是滋味儿,搞得他像跟在后面沾光似的。再加上他就生吴莲一个丫头,老大却有两个子,这心里一直不痛快,憋足劲儿想干出一番事业,好在所有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把。
这次来别墅装修让他发现了一条财路,见徒弟们不想干完就回老家,便顺水推舟地:“大哥,我一直有个想法,如果这个想法能实现,咱俩不见得会比三儿他们那些辈们差。”
做舅舅的整天被外甥和外甥女婿使唤,将来不准还得被儿子使唤,出去的确很没面子,吴秀峰深以为然,忍不住问:“什么想法?”
吴秀城指着刚从香港买来的木工机械,眉飞色舞地:“大哥,咱现在不比在老家了,你看这些用的家伙,开家具厂都够了,还用得着回去接着做棺材、八仙桌和五斗橱?”
“老二,你是我们也像孩子们一样开厂,开家具厂?”
“开厂就算了,规矩多,又树大招风,没事都能给你整出点事。还不如老老实实开个家具店,个体工商户,自己做自己卖,手艺人干手艺活,谁也不出什么。”
吴秀峰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市面上卖的那些新式家具,除了式样花俏点,手艺还不如咱们呢。”
老大动心了,吴秀城欣喜若狂,立马话锋一转:“特区盖这么多厂这么多楼,家具店干好了肯定有大钱赚。不过除了家具厂之外我还发现了一条财路,如果咱兄弟俩各管一摊,将来想不发达都难!”
“还有什么财路?”吴秀峰越来越有兴趣,拉着老二就往门外走,生怕被徒子徒孙们听见。
“装修!”
吴秀城冲对面的别墅呶了呶嘴,一脸兴奋地:“昨天收工后转了一圈,我发现这里干装修活儿的都不是什么正规单位,跟咱们一样都是游击队。他们能干,我们一样能干,等装完这别墅,再装完厂里办公楼和生活区,名声不就一下子就打出去了?
到时候再让董事长帮着介绍介绍,香港大老板的装修活不都是咱们的?工钱多,又好拿,怎么着也比回老家强。当然,就算不回去三儿他们也得养着我们,可那样总感觉像吃闲饭似的,没意思。”
开家具店,搞装修工程,吴秀峰猛然意识到老二翅膀硬了,想象孩子们一样创业。
再想到省二建公司王总因为算岔工程款,差点赔得血本无归,点头哈腰、好话尽,就差给董事长女婿和李晓山下跪的样子,吴秀峰倒吸一口凉气,凝重地:“老二,开家具店我举双手赞成,但搞装修我不同意,风险太大,咱赔不起!这里没外人,就咱兄弟俩,有什么话大哥也不藏着掖着,如果你想再分一次家,我可以把那些干活的家伙全让给你去开店,我去厂里帮着修修补补,反正有咱的股份,就算打杂也不丢人。”
“哥,我没分家的意思,只是看装修真有前途。”
看着吴秀城一脸期待的样子,吴秀峰倍感无奈的轻叹一口气,不无自嘲地苦笑道:“先是柱,再是军,屋里那帮不好好干活的兔崽子更不用了,现在连你都想飞,怎么人一到特区都变成这样了?算了,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
完之后,吴秀峰头也不回地进去接着干活,那背影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兄弟连心,吴秀城不仅知道他不会干装修,而且连家具店都不会开。再想到那句分家的话,心里顿时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儿。
然而,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既然下定决心就要付诸于行动。
吴秀城回到别墅一声不吭的干到收工,跟徒弟们交代了一番,就开始在别墅区里挨家挨户打听。
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一个香港业主竟然真被他给动了,跑到刚收工的别墅里一看,见水电木瓦工和设备齐全,当即决定把活儿交给他。
就在吴秀城为接到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家装工程欣喜若狂之时,章程、刘思伟和李晓山也正为刚从国外回来的黄丽安、郭俊儒和孙晓光等人感到高兴。
“……不出去看看,真不知道差距这么大,原来我们实验室里的那些东西人家早已量产,董事长、总经理、章同事,这一趟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啊!”
去欧洲的几个人都回来了,甚至带着两份意向订单回来的,这让章程倍感意外,看着桌上那几张外商名片,不无好奇地问:“老郭,你是怎么找到这位代理商的?”
郭俊儒放下杯子,一五一十地介绍道:“去了之后发现在西德的专利申请是按先到原则,也就是只要我们先提交申请,那别人再提交同类申请已经迟了。既然不怕别人剽窃,那就可以做很多事情,所以一听法兰克福有个电工电气展,我就立马带着样品过去了。
展位肯定没有,就算有我也没钱支付费用。于是找了家裁缝店,请人家把样品全部缝到西装上,然后穿上站在展馆外见人就发名片。怪也怪,站了两天楞是没警察管,后来才知道人家以为我是去抗议什么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进馆闹事就不管。
德国懂英语的好像并不多,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有人搭讪,他问我为什么不进展馆,我告诉他来晚了没展位,事实上也的确没有,不然我不敢扯这个谎。后来他告诉我他来过香港,还中国要收回香港,他对香港的未来表示担忧,跟他一通胡扯,居然成了朋友。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在他帮助下我找到法兰克福最大的开关电器经销商,也就是名片上这位马提亚斯先生。他对我们的设计、做工尤其价格定位非常满意,愿意各订一千个看有没有市场,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他产品还没有正式上市……”
坐廉价航班,住最便宜的青年旅馆,除了申请专利和认证必须交纳的费用外,他来回二十八天总共才花掉不到七千美元!
想到一个从没出过国的黄种人,孤零零站在展览馆外的台阶上,西服挂满开关插座面板的样子,章程不禁一阵心酸,哽咽地:“辛苦了,这次真辛苦了。马提亚斯先生那边明天给他一个回复,告诉他我们很快会去联邦德国开产品推介会。”
“好的,我明天就给他打电话。”
郭俊儒刚完,黄丽安便急切地介绍道:“我在法国没碰到电气方面的展会,事情办完后就把精力放在几个生产工业电器的同行上。在法国留学生帮助下,我被获许参观一个专门生产接触器、继电器、断路器和限位开关的工厂,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但感触却很深。”
刘思伟跟李晓山对视了一眼,递上根香烟笑道:“慢慢,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首先在管理上我们要向人家学习,管理前移,主管办公室就在车间里,很一间,而且主管大部分时间都在生产线上,极少回办公室休息;其次,自动化程度高,注塑车间自动送料自动配料,壳体出来后直接被输送带送到组装车间,由负责各工序的工人依次安装,从原材料变成产品仅需十几分钟……”
不知不觉快到吃饭时间,章程看了一眼手表,意味深长地:“几位这次辛苦了,先为你们接风洗尘,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把时常倒过来。等养足精神我们再开个会,电气部和电子部人员全部参加,把你们的所见所闻给大家再介绍一遍,然后分组讨论,看我们能吸收国外同行的哪些先进经验,并在工厂交付使用后落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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