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式筒子楼,一层住十二户人家,一家两个房间,一个朝阳一个背阴,厨房和厕所在走廊两头,几家一起共用。
地方,家家户户都把房间隔一下,外面做客厅,再往里走才是卧室。一张桌子和一张书桌,书桌上堆满着教科书,左边墙上挂一个大相框,有夏瑶父亲夏志高和母亲田秋菊的结婚照,有夏瑶和姐姐夏凝时候的照片,最近一张是上大学时拍的,梳着两个大辫子,看上去很青涩。
桌子上有一堆五花八门的气功宣传资料,随手翻看了一下,里面居然修炼后能漂浮、能穿墙而过,治病和强身健体更不在话下。
“来就来吗,还带什么东西,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钱,太浪费了。”
田秋菊很热情,一进门就忙着搬凳子、倒糖茶,起码放了四勺糖,甜得发腻,章程坚持喝了两口,又问起她的病情。
“老毛病了,开始是消化不良,后来又是胃炎,又什么胃溃疡,刚开始吃药管用,后来吃药不管用就开始挂瓶盐水,现在挂盐水也不管用了,这会儿好点,早上疼得厉害。”
做过胃镜没有?”章程没学过医,但常识还是有一点的。
“做什么胃镜啊,听着就怕人,”田秋菊摆了摆手,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旁敲侧击地问:“章,你是在卢家湾学认识我家夏瑶的?”
“是的。”
“那里条件怎么样,她在信里从来没过。”
章程从怀里掏出一张全校老师的合影,介绍道:“地理条件不好。学校条件还不错。您看。这是一二三年级教室,四五六年级在后面,角上是食堂和宿舍,已经通了电,能看上电视,乡亲们很朴实,孩子们很可爱,都非常喜欢您家夏瑶。”
田秋菊急忙戴上眼镜。看得很仔细,章程指着照片继续介绍道:“中间这位是卢校长,这位是教导主任兼四年级班主任吕老师,他旁边是王老师和费老师,这是钱老师和古老师,夏老师就不用给您介绍了。”
“你呢,怎么没你?”
“我在给他们拍照啊,再这是全校老师的合影,我又不是老师,跟他们站一块不合适。”
“你会拍照?”田秋菊有些意外。
“一点点。田阿姨,等夏瑶回来您就知道了。学校里现在个个都会,不仅会拍,而且会洗会印。”
刚解释完拍照片洗照片的事,田秋菊又问道:“章,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现在的大学生都是国家干部,一个普通家庭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非常不容易,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是南滨市第二初级中学的辍学生,事情肯定会变得很麻烦,如果撒谎将来会更麻烦。
章程灵机一动,半真半假地:“我在东德科学院物理化学研究中心读了几年,后来赶上两德统一,德国教育系统和研究机构改组,就没有再继续读下去。其实读不读一个样,西德不承认东德学历。”
去德国留过学,还是科学院的研究生,田秋菊大吃一惊:“公派的还是自费的?”
“不是公派也不是自费,怎么呢……应该属于交流,东德科学院派十六个人过来,这边派十六个人过去,只是我运气不好,还没学到什么东西,东德就垮台了。”
“我家夏瑶运气也不好。”
田秋菊轻叹了一口气,倍感无奈地:“如果早两年毕业,哪能被发配到那个荒山野岭?好好的一个国家干部,就这么被毁了,回来只能跟我一样当教书匠,吃粉笔灰。”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夏瑶很出色,也很用功,听正准备参加本科自学考试,将来一定会前途的。”
这是很严肃的政治问题,出色有什么用,用功又有什么用?想起女儿的前途,田秋菊就忧心忡忡。
快过年了,家里来了个送礼的伙子。
这事太耐人寻味,夏志高连忙跟车间主任请假,想到很多事情他不方便问,又去叫上大女儿夏凝和女婿苏兴运,顺便在街头割来了二斤肉,买了一条大鲤鱼,才同女儿女婿一起回来。
伙子很精神、很礼貌,衣着打扮像电视里的华侨,家境应该不错,夏志高终于松下口气,不无尴尬地寒暄了几句,就叫上爱人一起去厨房做饭,把空间让给他们这些年轻人。
不愧是亲姐妹,夏凝和夏瑶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得很像,连话语气都差不多,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笑盈盈地问:“章,你跟我妹认识多长时间?”
“三个月。”
夏凝感觉很不可思议,惊呼道:“这么短?”
“嗯。”
“那你在哪儿工作?”
“在香江特区的nb实验室搞系统工程研究。”
“在实验室工作不就是科学家吗?”
“这要看科学家怎么定义了,”章程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指专门从事科学研究,并以此为生的人,那我就算;如果是指那些对科学有很大贡献,有很多成就的研究人员,那我就不算。”
见丈夫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夏凝收起好奇心,开门见山地问:“章,跟我实话,你跟我妹是什么关系?”
想到田秋菊的病情,想到自己过完年还有很多事,章程不敢再耽误时间,一脸严肃地:“夏凝姐,我跟夏瑶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田阿姨的病不能再拖了。刚才你问我是不是科学家,现在我可以用科学的态度明确告诉你,练气功治不了病!县医院查不出来去市医院,市医院还是查不出来就去省医院。实在不行跟我去广都。”
夏凝愣住了。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出这番话。
丈母娘的病情是挺严重的。这两天还好点,前几天疼得死去活来,去了几趟医院都不管用,苏兴运沉思了片刻,欲言又止地:“章,我也感觉练气功治病有点玄,可是……可是……可是我们没去过大城市,又没熟人。再县医院都这么贵……”
“医院我来安排,费用你们也不要担心,总之有病看病,先把病看好再。”
夏凝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
章程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夏凝姐,你不是问我跟夏瑶的关系嘛,不管出于朋友、同事,还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我都不能坐视不理。跟你们实话吧,我就是因为田阿姨的病来的。昨天夜里下的飞机,凌晨三点赶到这里。送我过来的人还在北林宾馆睡觉。”
坐飞机过来接母亲去看病,他跟妹妹的关系不言自明,夏瑶五味杂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章,我妈不会跟你去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这事还是等我妹回来再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是可以等的事吗?”
名不正言不顺,莫名其妙跑过来就要带母亲去看病,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夏凝嘀咕道:“反正我服不了她,也服不了我爸。”
章程紧盯着她的双眼,语重心长地:“你必须服他们,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如果这病拖下去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后悔一辈子,夏瑶也会恨你一辈子。”
这人啊,倒就倒,想到医生婆婆就是因为拖着不看才过世的,夏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起身道:“你等会,我先去探探我爸的口风。”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夏志高面无表情的走进来,直言不讳地问:“章,是我家夏瑶让你来的?”
面对未来的老丈人,章程真有些紧张,老老实实地:“是我自己的来,她不知道我在这儿。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国外出差,昨天中午才回国,听公司同事田阿姨生病就直接过来了。”
不管怎么,人家能有这份心就值得欣慰。
女大不中留,夏志高暗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家都有些什么人,你爸你妈做什么的?”
“我爸不在了,牺牲在越南,那时我才十岁。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出嫁了,一个在德国留学,我妈内退在家照顾我奶奶。我爷爷也是烈士,抗美援朝牺牲的,我爸是遗腹子,从来没见过他,所以取名章援朝。”
一门双烈士,家世清白,能去穷山僻壤当志愿者,明心地善良。还有一个好工作和一个同样有本事的姐姐,夏志高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可想到他俩认识才三个月,一个在穷山沟里支教,一个全世界到处跑,又有些不放心。
他不再吭声,章程急了:“夏叔叔,我跟夏瑶的事您同意我高兴,您不同意我能理解,但现在真不是这些的时候,给阿姨看病要紧,不能再练气功了。”
伙子人不错,可女儿呢,女儿愿意吗?
事关女儿一生幸福,夏志高不敢轻易答应,抬头问:“章,如果我家夏瑶在这里,她会怎么?”
“她会让你们赶快跟我走,真的,请相信我。”
“你在大医院有熟人?”
“我父亲生前的一位战友转业在海滨市外经委,夜里就是他儿子送我来的,去市医院完全没问题,就算有问题还可以去特区,因为我们公司是特区的纳税和创汇大户,市领导和区领导非常重视。”
夏志高犹豫不决,提出一个跟大女儿同样的意见:“章,我相信你是真心想送夏瑶妈去看病,可夏瑶还没回来,要不我们等她回来再。”
章程摇摇头,急切地:“夏叔叔,其它事可以等,唯独看病不能等。车就在北林宾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再等几天就要过年,到时候医生放假想看都看不了,一拖又是一个月,想到母亲刚才又在呕吐,夏凝不敢再耽误:“爸,你和妈跟章走,我在家等夏瑶,厂传达室的电话号码你知道,有什么事及时联系。兴运,还楞着干什么,快回去把那两千块钱取出来,给爸一起带上。”
“等等,”见未来的连襟扭头就要回去拿钱,章程连忙一把拉住:“兴运哥,钱不是问题,用不着这么麻烦。”
或许被刚才那句“你会后悔一辈子”、“你会被夏瑶恨一辈子”刺激了,或许是真要强,夏凝毫不犹豫地道:“我妈看病,哪能让你花钱?”
苏兴运穿着一件旧棉袄,手心里满是老茧,不用问就知道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她这一身也很普通,虽然算不上旧,但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做的,经济条件可想而知,两千块钱对他们而言或许就是全部积蓄。
章程不想因为自己让他们多花钱,鬼使神差地冒出句:“你妈也是我妈!就算你们不同意,她也是我朋友我同事的妈!”
谁不想家里有个好亲戚,谁不想自己的妹妹有个好归宿,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夏凝扑哧一笑:“我爸和我妈还没点头呢,妈都叫上了。好吧,能者多劳,既然你有这份心,那就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女儿没到家,还不知道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妈都叫上了,夏志高被搞得啼笑皆非,连连摇头:“这事闹的,这事闹的,这算什么事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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