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香港已经4天了,早上一觉醒来,看着窗外的无敌海景,徐嘉祯还感觉像是在做梦。
父亲曾是江南师范大学的日语教授,尽管在wd期间被打成了“臭老九”,但他却始终认为掌握一门外语将来总能派得上用场,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他教会了徐嘉祯几兄妹一口流利的日语。
守得云开见月明,1977年恢复高考,当时已经23岁的徐嘉祯,从插队的农村匆匆赶到考场,并优异的成绩被夏门大学录取。
毕业之后赶上留学潮,怀着改变这个世界的梦想,他回到江南老家跟老爷子恶补了近半年的日语。
功夫不负有心人!
第二年夏天,他在老爷子的几位朋友帮助下,获得一个给日中友好协会代表团当翻译的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代表团一位热心的日本友人得知他的愿望后,当即承诺为他提供担保,就这样,他如愿以偿的走出国门,成为了日本早稻田大学先进理工学部的留学生。
语言只是交流的工具,在夏大,他学得是材料。在早稻田大学,他依然学材料。边打工边学习,经过三年的努力,他终于获得了材料化学硕士学位。
在此期间,他认识了同为留学生的妻子。
都说三十而立,85年夏天,他带着妻子回到老家举办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婚礼。在日本学习、工作和生活了三年多,不仅他无法适应国内的研究和工作环境,连妻子都认为应该回日本发展。于是他再次回到日本。在一日本企业的实验室从事研发工作。
光阴荏苒。转瞬已经逝去整整七个春秋。在异国他乡打拼。其间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为家人能过上好的生活,为了孩子的未来,苦点累点没什么,关键是日本那操蛋的移民政策。不管他多努力,不管他有多出色,除非跟妻子离婚,再找一个愿意跟他假结婚的日本女人结婚,否则他永远成不了一个“日本华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日本一个月拿几万,回国一个月拿几百,追求好的生活没错,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崇洋媚外。
跟雇主之前所签的用工合同,直接决定了签证时间。
企业经营状况不佳,雇主似乎没有跟他续签合约的打算,这就意味着他要么收拾行李和妻子一起回国,要么非法滞留在日本打黑工。
既然被称之为“黑工”,那工作性质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从脑力劳动过渡到体力劳动。连妻子都不止一次的埋怨,早知道这样当时还不如好好学英语去美国留学呢!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前几年那档子事,就算美国没放松对中国知识分子的移民政策,他们也能够获得绿卡。
就在二人不得不收拾行李,准备回国的前一月,一则刊登在学术期刊上的招聘广告让徐嘉祯看到了希望,所有条件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似的,当天下午就赶到nb电气集团在东京的代表处,递了一份在电车上写的简历。
他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
第四天下午,就收到了一份邀请他去香港nb实验室面试的传真,并承诺报销来回机票和在香港期间的车旅费。
面试、讨论、答辩……虽然英语没竞争对手那么流利,但只要涉及到专业,拥有六年工作经验的他,表现除了比另外几位博士更高的专业水准。
nb实验室需要的是研发人员,并不是翻译,连学历和学位都只会被作为参考。
据说是刚从德国交流回来的那位魏主任,不仅当即给了他一个职位,甚至承诺帮他办理香港技术移民。美中不足的是,妻子和孩子不符合条件,只能按照香港法律通过正常程序申请。
按惯例,走完这套流程大概需要四至6年时间,不过总比没有任何希望好,何况人家还在紧邻香港的香江特区提供一套房子,并给妻子安排工作,甚至连孩子的入学都考虑到了。
“老徐,时间差不多了,一起下去吧!”
正感慨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喊他一起下楼的这位叫田咏,今年35,比他小3岁,也是刚从国外回来的,但人家去的是英国,拿得是博士学位。
第一天正式上班,徐嘉祯不想给主管和同事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回到洗手间再次检查了下仪容,这才拿起公文包打开房门。
还没来得及跟田咏打招呼,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一个同事,就看着他的领带笑问道:“徐哥,用不着这么正式吧?”
徐嘉祯笑了笑,边走边说道:“蓝博士,我们跟你们不一样。”
“是啊!”
田咏深以为然,不无羡慕地说道:“为了出国留学,我们不知道熬了多少夜,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使馆,受尽白眼,几乎倾家荡产。在国外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就差沿街乞讨了。哪像你们,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全由nb电气来,连上学都有工资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蓝鸿哲是电气事业部二期人员,正如田咏所说,他去德国进修没操任何心。当时的实验车间主任魏华铭和副主任谢静雯找他们谈了个话,去人力资源部签了一份只对君子有约束力的合约,就拿着早办好的护照直接去德国领事馆签证。
在德国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柏林nb实验室。
都一个“单位”的,自然不会受歧视。在实验室主任克林斯曼博士的鼓励下,他报考了德累斯顿工业大学的博士研究生,经过几年的努力,他不负众望地通过了博士答辩。成为第二批交流人员中最早获得博士学位的人之一。
蓝鸿哲为自己曾是nb电气的一员而感到骄傲。为自己能够成为nb实验室的研发人员而自豪。但在同事面前这种骄傲和自豪可不能随便表现出来,不然会被人家当成小人得志。
他朝刚从房间走出来的贾华敏和向雨梅微微点下头,若无其事地说道:“田博士,时代不同,机遇不同,这些是不好比的。就像nb电气的一些老同事,只比我们早去一年德国,可人家要么进马普。要么进弗劳恩,要么进莱布尼茨学会。”
向雨梅摁了下电梯键,回头笑道:“三楼计算机应用研究中心的姜梅梅,她还比我晚一个月进公司呢。”
“真不能比呀!”
贾华敏接过话茬,不无感慨地叹道:“二期80多个人,有机会出国进修的又有几个,四分之一都不到。比起老陈、老许他们,我们已经很不错了。”
搞得像挺有优越感似的,蓝鸿哲乐了,忍不住笑道:“老陈、老许他们混得可比我们好。要么是nb电气成套海外公司副总裁,要么是nb电气成套海外公司的总工程师。老吴更厉害了。海湾分公司高压输配电工程项目部经理,论成就,在家的谁都不比我们差。”
“都发财了,有机会一定要打打他们的土豪。”
“昨天在电话里人家还说要我们请客呢!”
二期交流人员中唯一的女生向雨梅吃吃笑道:“请就请,楼下餐厅随便点。等我们请完了再挑香港档次最高、菜品最贵的酒店让他们回请,反正他们有得是钱。”
上升渠道顺畅,对职员照顾有加,难怪nb电气这家历史才短短几年的公司能够一鸣惊人,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徐嘉祯不无自嘲地笑道:“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依我看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不能进错公司,不然一步错步步错,想回头都来不及。”
田咏深有感触,连连点头道:“老徐这话有道理,我之前那家公司还500强呢,进去才知道一样的勾心斗角,真受不了那些公司政治。”
向雨梅捋了捋耳边的秀发,眉飞色舞地笑道:“田博士,那您来这儿就对了,nb电气拒绝公司政治,nb实验室同样拒绝实验室政治,只需要做好份内的事,升职加薪不用你刻意去考虑。”
电梯停了,蓝鸿哲脸色一正,煞有介事地提醒道:“才第一天上班,谈什么升职加薪,魏主任说章工今天来,严肃点。”
二期交流人员中他年龄最大,同时还是二期的领队,俨然一个老大哥,向雨梅像小姑娘般地吐了吐舌头,背着包跟在他身后,没有再吱声。
nb实验室正在施工,最快也要到后年夏天才能交付使用。
基础研究、系统工程、技术应用和香港财政司拨款的、独立于nb实验室之外的企业管理学部,都挤科技大学这栋16层的楼里,其中7层还要作宿舍。
地方太小,办公室面积都不大。
一下子多了五个人,挂着技术应用学部主任的办公室,就显得非常狭小。
“坐,大家都坐。”
传说中的那位实验室创始人不在,接待他们的依然是刚从德国回来的魏华铭,他一边招呼大家坐下,一边分发着资料说:“阿尔费罗夫教授应邀去对面给科大师生作一个演讲,特别要求章工给他做翻译,讲完了还要交流,一会儿才能回来,你们先看看这些资料。”
蓝鸿哲同样学得是物理,岂能没听说过阿尔费罗夫教授,接过资料问:“魏主任,教授今天讲什么?”
“《爱因斯坦与量子电子学的发展》,给科大今年的新生讲的。”
魏华铭顿了顿,接着说道:“另外别再称呼我主任了,现在的实验中心主任是老鹰,我就是一项目协调人,给章工打打下手,为你们提供服务。以后有什么需要尽快开口,别不好意思。”
石墨!
真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课题,章程亲自主持,魏华铭给他当副手,据说前系统工程实验室主任孙晓光和前技术应用实验室主任黄丽安明年也要加入这个团队,阵容空前强大。这让研究量子力学的蓝鸿哲博士、机械工程的贾华敏博士和电子工程的向雨梅博士百思不得其解。
在日本时就是干这个的。徐嘉祯倒没感觉有多意外。只是想不通nb电气怎么会对石墨感兴趣,难道他们想发展核电吗?
田咏研究的是材料物理,他对石墨同样不陌生。与材料化学硕士徐嘉祯不同,他没想到核电,而是很直接想到nb电气可能对石墨电极感兴趣。
资料太多太杂,全身有关于石墨研究和应用的论文,发表最早的能够追溯到1921年,最晚的一篇刊等于一个半月前的《自然》杂志。应用太广。四个博士和一个硕士越看越糊涂,不知道章程到底想研究哪个方向。
“几位久等了。”
大约看了一个半小时,章程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
跟以前一样,一件t恤衫,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全是几十港币的地摊货,全身上下就手腕上的沪江牌手表算得上“名牌”。
“章工好。”
“章先生好。”
“徐先生、田先生,欢迎加入nb实验室。”
章程很热情的跟二人握了个手,旋即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开门见山地说道:“几位肯定很疑惑。我们为什么要把石墨作为一个研究课题。首先我说说国内石墨行业的现状,储量很大,从事开采和加工的企业也很多,都走得是低端路线,属于原材料的供应者。
跟所有矿产资源一样,没有强大的下游生产企业,原料出口便没有定价权。没有自主产品在市场上打拼,进口产品同样会卖我们天价。所有石墨的出口价每吨从来没超过3000元人民币,但经国外加工提纯再进口至中国,价格便成了每吨10万到20万元人民币。
这还是便宜的,徐先生应该非常清楚,如果石墨被深加工成原子能反应堆中的减速材料,那价格还要翻几番。被加工成人工心脏瓣膜就更不用说了,那么小的一个东西,至少卖你十几万。”
蓝鸿哲忍不住问道:“章工,你是说我们也要搞石墨深加工?”
“这就是请你们五位来这儿的原因。”
章程重重点了下头,一脸认真地确认道:“石墨深加工技术被美、日、德等少数国家所垄断。往大处说,我们要扭转导致国内石墨资源长期‘低出高进’,外国长期‘以购代采’的状态。往小处说,我们自己有这方面的需求,不能就这样伸出脖子由别人宰。”
徐嘉祯问道:“章先生,nb电气集团要发展核电?”
“不仅仅是核电。”
章程跟魏华铭对视了一眼,直言不讳地说道:“诸位都签过保密协议,证件的权限都是a级,也就是说技术应用学部正在研发的项目你们都有知情权。首先,我们正在进行的硅提纯项目、非晶合金项目、绝缘陶瓷项目和硬质合金项目,急需炉用石墨绝热材料。
这个难题攻克不下来,石墨、陶瓷、硬质合金烧结炉,多晶硅结晶成长炉,太阳电池硅片结晶成长炉,铝等各种真空蒸发炉和超硬金属hip炉,那就只能停留在设计图纸上。因为我们不管花多少钱,像东洋碳素那样的企业都不可能卖给我们真正想要的石墨材料。”
真正的核心技术是不会去申请专利的,尤其材料领域,不仅不会申请专利,甚至不会轻易出口。
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章程接着说道:“没有电的nb电气,不能被称之为nb电气,作为nb电气创始人兼第一大股东,我不想在石墨导电材料上永远受制于人。石墨电极、石墨电刷、石墨碳棒、石墨碳管、石墨水银正流器的正极、石墨垫圈……都是我们必不可少的元件。
最迫切地当属nb电子集团,显像管涂层只能用石墨乳,它和高压电极以及屏幕玻璃共同组成高压滤波电容,没有这一层石墨乳就等于断开了显像管的地线,没听说什么可以替代。nb电子正在研发的移动通信产品,同样需要柔性石墨纸用于电磁屏蔽,石墨贴纸用与散热。
nb医疗也有这方面的需求,现在主要业务虽然是大型影像诊疗设备、检验设备和耗材,但将来总有一天要上‘人工心脏瓣膜’等高技术含量的器械。
此外,膨胀石墨的应用前景也非常广泛。无论正在进行的硅提纯项目还是非晶合金项目,包括发电与输配电集团的电厂项目都需要考虑到污水处理。膨胀石墨亲油疏水,l克可以吸附80克以上的重油,我实在想不出因还有什么比它更有前途的环保材料。
同时,膨胀石墨层间反应的自由能变化,完全可以转变成电能!所以技术应用学部上星期刚成立的电池项目团队,把石墨作为电池作为了一个很重要的研究子项目。
至于它在工业上,尤其密封上的应用我就不用说了。总之,这是一个值得我们研究的课题,我个人已经把它作为我今后唯一的研究方向,不管能不能成果,都无怨无悔。”
都是搞研究的,都知道调整研究方向对一个研究人员而言意外着什么。
眼前这位发现了“巨磁阻效应”,开创了一门《自旋电子学》,并对其进行了深入研究,取得了很多成果。
他的态度是那么坚决,徐嘉祯见他满是期待的看着自己,急忙道:“章先生,这是我的专业。”
“章先生。”
田咏沉思了片刻,抬头道:“隔行如隔山,如何深加工不是我所熟悉的领域,但在应用上,我想我应该能做点什么。”
“谢谢。”
章程微微点了下,旋即转过身去笑道:“下午还要去参加电气及电子工程协会香港分会的一个交流活动,我就不征求你们三位的意见了。直接说分工,蓝博士、向博士和我一组,对石墨的一些物理特性进行理论研究;
徐先生和贾博士一组,负责石墨深加工研究。田博士和即将归队的黄丽安先生、孙晓山先生一组,负责石墨的技术应用。老魏几位都认识,他将作为石墨研究项目协调人,为我们这三个组提供后勤支援。”
这么大的项目光这几个人可不够,徐嘉祯任务最重,对nb实验室又不是很了解,不知道除了这栋借住的大楼外,nb实验室还拥香江实验中心那个庞大的研究资源,以及柏林nb实验室那个兄弟研究机构。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魏华铭笑了,从柜子里取出一摞简历解释道:“各位,相信这里面应该能找到你们所需要的助手,如果感觉不满意,我再去请人事部门发布招聘信息,直到你们都拥有自己的‘梦之队’为止。”
章程乐了,抱着双臂笑道:“我们已经是‘梦之队’了,接下来要做的是让这个队伍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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