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光看那架势,寻常人也不太敢进的——所有车轿都是在外围便被拦停下来,下来的人穿着打扮一看便非富即贵。更有不少女客在其中,一般人哪儿还敢凑上去呢?
当然这世上永远不乏胆大妄为不怕事的泼皮闲汉,京师里这种人更多,但这回他们想要闹事也不可能。因为站在周边负责维持秩序的竟然是锦衣卫番子和顺天府衙役!甚至如果有人能靠近一点的话,还能看到内圈是绿皮短毛兵在那儿站桩子。客人们只有出示了请帖之后才会被邀请入内,否则只能在外面看看热闹了。
“好大场面……话说这短毛娶媳妇,偏偏跑洋和尚庙里来干啥?”
在场难免有人提出了这种疑问,而旁边恰好有个知道内情的给出了答案:
“说是这家姑娘信奉夷教,按西夷的规矩,成亲要在他们的神仙面前起誓,所以要到这里来举办一个仪式。”
“哈哈,头一回听说有跑和尚庙里成亲的……老咸鱼逗猫,那些洋和尚难道不发火?”
“不,不,他们才不生气呢。他们最爱的是清俊小厮……况且他们主持这种仪式也是有钱拿的,就跟咱们本土的和尚道士去人家丧事上念经打醮一样,属于正常收入,名声还好听得多。”
“诶!老兄可可真是见闻广博,居然知道这么多!”
“好说好说……经常去琼市坊里逛逛,总能听到些很有趣的见闻……”
——这么一帮子没请帖,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热闹的闲人自娱自乐,吹得倒也开心。旁边两位慢悠悠踱步过来的长袍先生闻言,不由得相视而笑。
“哈哈,短毛那些奇谈怪论中,果然还是这类言辞流传最快。”
“那是,短毛自己不也说要学它国之语,最快学到的肯定骂人话么……我就只记得那句,叫什么来着……*********呵呵,养翁可要当心了,这些话可不能在这边说。”
“没事,没事,这是英吉利语。而这边的汤主持听说乃是德意志国人,非是一国,未必能听懂。”
“还是谨慎着些好,今天大喜的日子,莫要为一时口快惹出事端。”
“……竹兄指教的是,还是小心些好。”
说话间,两人已到路口,旁边那些闲人见这两位溜溜达达一路走着过来,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大富大贵的,还以为跟他们一样也只是来看个热闹。却不料这两位走到前头衙役看门之处,径直掏出两张帖子来,示意一下,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着实让旁观者大跌眼镜。
如果他们还能看到里面,定然会更加吃惊——进去之后,却是胡雯亲自迎上来打招呼:
“诶,两位先生来啦,欢迎欢迎。”
——陈在竹,钱养先,钱谦益家的两位清客相公,如今都在琼市坊这边挂了个顾问名号的,每月一百块闪闪发光大银元用的那叫一个舒心畅意,这边有事情当然也要勤快帮忙。
这回陈涛的婚事,凡有涉及到跟本地人打交道的事务,他们两位可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得到两张请柬也是理所当然。其实以他们如今的收入,完全养得起一套车马,雇得起一班轿夫了。只是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中产阶级”一样,虽然经济状况已经大为好转,生活上却终究一时还改不了原本的勤俭习惯——就算他们自己想要弄辆车摆个谱什么,家里管着钱袋子的那位不松口也还是白搭。
况且这两位经常出入于钱尚书府和琼市坊,蹭车的机会很多,也就不急于自个儿买了。这一回本来也早就说好,琼市坊中一大早会派车去接的——那些装饰华丽的婚车就是为亲朋好友们准备的。但他们早上在钱谦益家里会合时,却听说阁老家临时又多了几位要去观礼的客人,而且还是女眷,这下子原本安排的那两辆车就有点坐不开了。
做为清客相公,这点眼色肯定是有的——两人立刻说自己一时起了兴致,安步当车逛逛街也挺好的,于是便一路晃悠悠走了过来。
验过了请帖,进入到天主堂的院子中,正主儿还没来,但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能进入到这里的肯定都是和短毛关系密切,但地位又不是太高的——那些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肯定不会提前过来,甚至都未必来参加这种西夷之礼,回头在正宴上露个脸就算是给面子了。
但琼海军在京城里的交往本就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不太被人看得起的商户人家,在他们却向来是当作同行来平等对待的——陈涛自己还挂着个“明光堂”老板的名义呢。今天陈老板大喜之日,自有许多生意上的伙伴,或者哪怕是仅仅有过些接触的商家前来捧场。这些人做事情都是唯恐不够周到的,此时都早早的赶了来,等候在这里。
胡雯作为今天的总调度,事情繁多,匆匆跟钱陈二人打个招呼便又忙去了,这两位作为阁老家的清客相公身份,跟一班商人也谈不到一块去,彼此见个礼,问声好,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人家倒是想跟他们多攀谈来着,但这两位瞧不上啊——虽说因为短毛的影响,他们对商人已经不怎么歧视。但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终究难免,那些人前来巴结他们也无非是想搭上阁老家或者琼市坊的关系,他们又何必白白做这个桥梁。
于是两人便自顾自的到处转悠,将这天主堂里里外外四下“随喜”了一番。坦率说——没啥可看的。天主教在大明朝属于标准外来户,没受到打压已经是传教士们竭力运作的结果,根本不可能像西方那些国度里,倾尽整座城市之力,花费数百年时间来持续不断地修筑大教堂。
如今的宣武门天主教堂只是一座很普通的中国式庭院,只在醒目之处安放了一具十字架算是稍有特色,另外便是房屋造的比较精致——哪怕在京师之中,全部用砖石砌筑的建筑也算是很高档了。而看其成色,修造的时间似乎并不太长——这处天主堂乃是在万历三十三年才开设,迄今房龄连三十年都不到。在百年以上老宅比比皆是的京城里,还真能算是“新屋”。
钱陈二人一边四处观望,一边又在聊天:
“……这些洋和尚的运气倒是不错,以前一直是徐阁老在护着他们。如今徐阁老病重,却又搭上了短毛的边儿。看这架势,这一回怕是捞了不少好处。”
说到这里时,两人不约而同跺了跺脚下地面,脸上都显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他们脚下这条道路看起来也平平无奇,就是一条灰色的硬质水泥地面。这在后世根本没人会当回事——不是硬质的还叫啥路呢。
但在如今的大明朝,硬质铺地本身就代表了高技术,上档次,以及硬实力——别的不说,就是大明皇宫,紫禁城里,至高无上的皇极殿前那片大广场,天子召开大朝会时文武百官站立迎候的地方,铺砖之间的缝隙中依然会经常的长出杂草来,需要花费不少人力去拔除呢。
钱谦益作为礼部尚书,如今正分管这一块,所以陈钱二人都知道他们的老板曾经筹谋着,想要从短毛那里大批购买水泥,把整个大广场给铺上一遍。短毛那边倒是答应的极其爽快,但反而是大明朝廷内部在此事上扯皮不已——关键是上一次重修三大殿工程,主持人乃是魏忠贤!
钱谦益主动提出想要修葺殿前广场,就算他本意确实是想为朝廷做些实事,在如今的朝政气氛下却很容易成为被政敌攻讦的借口,包括东林党内部也不会支持他——对于东林党人来说,从天子内库中挖钱出来才是莫大的成绩,岂有主动用外朝经费去帮皇帝修造皇宫的道理?哪怕皇极殿前的那片广场主要是官员们在用,那也不行!
于是,在和幕僚们商议再三后,钱谦益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但作为谋主,陈钱二人倒是对这一块的事务熟悉了不少。此时脚下一踩到那种硬邦邦水泥地面,立即便想起这一节来。
“这脚下道路,虽不起眼,倒还真是不可或缺。听说天津府那边,新建的港口区域全部都将用这种灰泥铺路……那可真是大手笔了。”
“切,这算什么,按王介山所言,海南琼州那边,整座琼州府城中,所有道路差不多都用这种水泥铺筑起来了。琼镇那帮人甚至还修了条水泥路,从琼州府直通到他们起家之地临高……这距离跟咱们京师到天津也差不离了。”
“诶,可惜是修在了那偏远化外之地,若这条路当真是在咱们京师左近……也不求远至天津,只要能到通州,那可真是能起大用的。”
两人正在闲扯,忽然听到外面鞭炮声大作,又有锣鼓唢呐鼓吹敲打一并响起,不知有多少人在同声欢呼。
然后,天主堂院子的大门轰隆一声打开,一辆最为华贵的鎏金大马车停在了门口。一大群琼市坊里的仆役迅速跑来,用一条长长红毯,从院落门口一直铺到了天主堂里面去。
——新娘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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