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需要个参谋部啊。”
“不,我觉得他们当前最需要的急务应该是推广标点符号!”
——琼市坊的会议室,如今被临时改造成了战情室,一帮人看邸抄只看的龇牙咧嘴,个个都头痛欲裂。这不是形容词,真正是眼花头疼——明朝文字都是没标点,不分段的!
偏偏那帮抄邸报的师爷为了保持书面整齐,以及节约纸张,写的每一个字间距都差不多,而且肯定是从头到尾填满纸面。也不管其内容如何,句读全要自己分辨。
翻开来一看那当真是黑乎乎一片,让人完全没有阅读欲望。对短毛来说虽然还不至于像王熙凤那样“字儿乌压压,他认得我来我不认得他!”,可这么若干篇文字从头到尾通读下来,委实是一件痛苦无比的事情。
到后来他们不得不找了个文字师爷,专门负责给邸抄分句读,如此才算是稍微好了一些——当然由此可能造成误解歧义,那就管不了啦。反正那些塘报的内容本身也是疏漏错乱,误读一点算不上什么。
分清句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还需要从大量的垃圾讯息中寻找真正有点用的内容——按老杰克的说法,这些塘报根本不能被称为是军事情报,因为它们全都缺乏最基本的军事素养。
比如在某一封塘报中,汇报说抓到了某个鞑子奸细,向其审问敌军内情。说是有精兵八万,分兵四万打宣府,四万打大同——这一听就假的,以为分家产呢,还搞平衡的?——这是林汉龙的抱怨。
又问其首脑是谁,答曰是“麻总爷”,连具体名字都不清楚——应该是麻登云,崇祯二年“已巳之变”中被俘的明将,这回改做带路党了——来自郭逸的补充,他最近一段时间对史书研究比较深。
再问分配给他的职责是什么,说是潜伏于宣化城外,看城里有没有出兵,出兵多不多,器械甲仗好不好……看清楚了回去禀报就行——可见对方的谍报水平也很低下,但总要比明朝强些——这是所有人的共同感觉。
——然后,就没了,关于军事的内容就这么点儿。接下来倒是细细阐述了这个奸细的姓名,年龄,家庭,籍贯,何时何地被后金俘获。甚至连后金许诺他作谍探的赏赐都给写上了:南朝女人一名,牛羊八只,驴一头。当然还有军方对其的处置打算:拟斩首。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原以为已经完全掌握了中华文字的老杰克如今感觉又回到了刚穿越那会儿,好不容易才在文字师爷的帮助之下看懂了这篇塘报,然后便发出了悲愤的哀鸣。
——这是写给帝国皇帝的奏章,是发给大明朝廷中枢,用于确定军事计划的依据啊!就是这么个乱七八糟,眉毛胡子一把抓,没个重点的玩意儿?这哪个白痴写的?
然后再一看文章作者:钦差监视宣镇粮饷兵马边墙抚赏等事御马监太监臣王坤谨提——是宣府镇守太监发来的报告,那还能要求啥呢?一个文化水准有限的养马太监,本来在宫里没准儿只是个倒尿壶的,如今却肩负着宣府边军的谍报以及反谍报工作,能弄出这篇东西不错了。
况且平心而论,这篇汇报里好歹还算是有点“干货”的,那些文臣武将们发来的东西更不能看。基本上就是哪哪哪挨打了,经过苦战终于把敌人赶走,守住了防地。伤亡多少,损失多少,请求赶紧派援军,求犒赏……诸如此类。
至于敌军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往哪儿退走,数量多少,兵种战术如何……等等关键问题,几乎无人提及。如果完全按照那些塘报上所言,此时大明的整个北方疆域已是一片火海,处处皆有警讯。入侵的鞑子兵数量更是超过了十万。
当然每一封塘报中也都说自己如何奋勇作战,打死的鞑子足有数百上千,加起来恐怕也超过十万了。只不过由于尸首被抢去焚烧为灰烬,所以未能取得首级。
另有一点很有趣的——在许多塘报中都特意提到:“……各用火炮轰打,死伤贼夷无数,内有酋首二名。贼众皆环哭而退,惜酋尸当即抬去不及斩级。”
或者便是“……以鸟枪打中穿红甲夷人落马,夷被拉去,贼众乃大哭而走。”
……等等诸如此类的疑似报告,随处可见。
——看来袁都督虽死,他的故智却被很多人学会啦。有枣没枣反正打一杆子,多写上一笔也费不了多少墨水,没准儿哪天某个鞑子酋首不小心就骑马摔死了呢?到时候万一正好应景儿,不就成泼天的大功了么!
…………
面对此类军报,纵使林汉龙,郭逸,老杰克等人绞尽脑汁,也实在没办法分析出一个清晰的战场态势来。他们估计崇祯皇帝和那些大明中枢官员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不可能做得比他们更好,多半会是更加糊涂。
而大明朝廷的反应果然也正如他们所料,面对后金军迅如烈火般的侵攻,根本做不出什么及时应对。体现在给那些塘报的回复上,便是“知道了”三个字。偶尔话多一点的,也就是“城守策援,俱要算出万全,毋中奸计”,或者是“严饬各路将官多方固守,待援合剿,不得怯懈”之类的万金油回复。真正的攻守反击之策,却是一条没提。
——所以说明军屡战屡败也不是没原因的,中枢连最起码的敌情都搞不清楚。虽有庞大体量,却调动不起来。全靠前方将领自己发挥,对敌情的预测要么靠猜要么靠赌,打胜仗是运气,打败了才是正常。
当然了,要说大明朝廷这段时间完全没有动作,那也不尽然。前方消息不准,没法做出针对性的安排,但后方相关工作还是做了一些的,主要体现在三处:
其一是把兵部尚书张凤翼给召回北京了。张凤翼本来在天津考察武备,前段时间正好身体不豫,原打算在天津养病的。但是在皇帝连发数道圣旨,以及周延儒温体仁等上司僚友借助短毛无线电报,平均一天三封的夺命连环催之下,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仍加俸一级张老大人终于还是奉旨回京,带病坚持工作,主持这一次的对后金战事。
为了路上安全,张老大人找到短毛借兵护送,庞雨很大方的派给了他一个营,由徐磊率领的六百多人跟着张凤翼一同前往京师。到达北京之后自然是一头扎进了琼市坊里,大大增强了北京团队的安全保卫力量。
其二是朝廷重新任命了毕自严为户部尚书,杨一鹤仍旧作他的漕运尚书不变。杨尚书这段时间正忙着自天津南下,沿着大运河一线检查漕运工作,暂时就不回京述职了。好在户部本就是毕尚书的地盘,杨一鹤接手后也没对其做任何调整,毕尚书重回故地,应该是得心应手的。
毕自严原本也想要闹闹小情绪,拒接圣旨的,但陪着宣旨太监一起过去的是钱谦益。老钱跟他谈了会儿心,说景曾兄你凭白遭此一劫,心有不平也能理解。但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国家有难之时,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
毕自严接受了劝告,终于还是领旨重操旧业。于是皆大欢喜,除了侯恂——侯方域他爹,原本历史上是他接任的户部尚书,但如今却只好继续排队了。
另外第三件事,便是调派援军。经历过五年前“已巳之变”的混乱,这一回崇祯皇帝本人和大明朝堂诸公总算表现的冷静了一些,没有再不分青红皂白到处发勤王诏书,连江南四川的部队都给划拉过来。
因为有了“已巳之变”和登州之战的实例,事实证明还是辽镇部队比较能打,所以朝廷只是向蓟辽总督傅宗龙发出了调兵指令。作为袁崇焕和孙承宗的继任者,傅宗龙水准也不低的,很快便传回准信:已令山海关总兵尤世威和宁远团练总兵吴襄各率标下精兵前往昌平,居庸一带驰援,同时作为辽镇核心的祖家军,关宁悍将祖大弼也将随后出战,作为后援。
当然,既然用上了辽镇,那另一支比它名气更响的部队也不可能没人提及——朝中确实有人上书的,说琼镇不也有一支强军在山东么?为什么不将其调遣过来呢?距离京师还近着点呢。
只不过这封上书没有在朝廷中激起任何波澜,没人赞同,也没人反对,根本连讨论都没有。除了上书的那个愣头青外,几乎所有朝臣都极有默契的对此保持了缄默。而这封上书被送进皇宫后也没了下文,不声不响的被“淹”掉了。
林汉龙等人也是在好几天以后,才从钱谦益那里听说到这则消息。钱阁老大约是怕引起短毛的猜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但林汉龙对此完全不介意。
“没关系啊,只要大明朝廷能够自己解决,咱们从头到尾做个看客不也挺好么。”
——林汉龙现在是底气十足,手握八百精锐,心态自然很好。反正就算京城失陷,他也有把握能保住大家的安全。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北京城里渐渐松懈下来。尽管前线依然经常送回紧急军报,但战线始终只是徘徊于宣大一带。于是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后金这次入寇,似乎并不打算深入,在边境附近抢一把就能满足他们了。
琼海军的那批人当然更是这么认为——历史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么,看来历史的惯性依然强大,这一次的后金军入寇,也差不多到为此为止了。
既然确定京师周边无恙,那他们的生意也就可以继续下去。于是便给天津那边发了电报,让赶紧把积压的货物送过来。琼市坊借着这一次休市的机会清查库存,整理货物,倒是好好的整顿了一下子,如今便准备重新开张了。
而整个北京城的感觉也是类似,街面上已经渐渐不再有兵丁巡逻,基本上恢复到戒严之前的状态。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直到八月份的某一天,风云突变!
“前方急报,居庸关失守!总兵陈洪范阵亡!”
“鞑军前锋已至昌平!”
忽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呆了所有人,包括琼海军那些人亦是如此——史书上可没这一出啊!难道是历史改变了?
而之后传来的信息,终于让他们确定历史已经不同。究其原因,似乎还正是源于他们自己。
——鞑军统帅,后金大汗皇太极对外宣布了此次攻明的理由,除了史书上原本有记载的报复明边将扰其境、杀其民、匿逃人等几条理由外,还额外增加了一条:
琼州髡匪害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此番统军南下,定要取得一“真髡”之首级,告祭十贝勒之英灵。倘若明国愿意主动交出髡匪,哪怕只有一人,大汗便可罢兵。到本站看书请使用最新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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