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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窃窃私语之声在骤然增大了片刻之后,终于又与会们看向台上那几个短毛的眼光,也从先前的不敢置信,逐渐变成了若有所思。
这位庞军师的言辞可以说是极其狂妄,但自从这群短毛来到琼州,他们所做的狂妄事情还少么?——才三十来号人就敢占据州府;凑了百把人的杂牌武装就大模大样要求全境缴税纳粮;弄了个什么贸易公司,仅仅两个月功夫就合并了府城里所有大商号……狂妄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他们总是能做成!
许敬等人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惶之后,情绪也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开始用较为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台上诸人—这些短毛做事情向来极有章法,他们说有把握,那想必是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策略了。
果然,接下来阿德拿出一叠字纸,依次分到各人手中让其传阅:
“这里有一些名单,以及相关的资料,都是我们所打听到的,在广州地区比较有名望,或能在两广总督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大家帮忙看看,这其中有没有能搭上关系的?亲朋故旧,生意往来,或哪怕仅仅是知道点情况的,有助于补充完善这些资料的,都行。”
有了具体的目标,那些人果然镇定不少,众人开始互相交换着观看那些纸片。每一张纸上都记载着一个人的名字,以及关于此人身份地位的大致介绍。基本上都是些大商人,有名望的文士,抑或是大家族族长之类,这些都是庞雨等人用了好几个月时间从往来客商所带来的海量信息中筛选出来,涵盖了广东福建地区几乎所有地知名人士——在这个时代,他们就代表了舆论。
咨询的结果还是挺让人满意的,很快就陆续有人过来告知:某豪商和自家有贸易关系,或是某某家族与自己是同宗之类。中国人地关系网络就是这么奇特:虽然隔着那么宽一条海峡,竟也能找出许多联系来。其中又要以读书人之间的关系网最为宽泛——这年头文人都讲究个“四同”——同窗,同乡,同年,同门。有这四条框子一套,基本上明朝官僚之间多多少少都能找出点关系。
“幸好当初没有强征他们的田赋啊,否则现在可得不到这么多信息……”
望着阿德那边带来地十几个书记员都在奋笔疾书,庞雨禁不住出感慨—当初他们在琼州府征税时,黄册上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土地是属于士绅家田,按明帝国法律免征税收的。当时就有人主张不必理睬这条,应该一并收税,不过后来终究没能施行——当时他们在琼州府地力量还不是太强,不想引起太多人反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就是因为这些士绅之家和明朝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考虑到未来招安事宜,可能会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到了现在,当初的计算果然见效——这些大家族里也派人来参加了此次会议。虽然他们未必喜欢短毛地统治,但他们更不想让朝廷的平叛大军上岛——毕竟短毛没怎么打搅他们的生活,而朝廷前来平叛的将军们和那些彝壮蛮兵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些大户肥羊的。
到此时就有好几位告老还乡地进士。举人之类主动站了出来。还拿来几份单。表示可以和这上面地门生故旧联系看看。虽然未必有用。但好歹也算是条路子。
除此之外。他们还把自己所知道地。有关广东。福建等地官场和官员地情况向这边作了介绍。有些都是很隐秘地东西。例如某某官员喜欢什么。某某幕僚在上司面前讲话特别管用之类……这也大大丰富了阿德手中地人物资料册子。让他们可以从更多方面去了解对方。
—总之。虽然在开头时不太顺利。但最终这场情况通报会还是按照老李教授他们所预想地路线顺利召开了。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大陆上地关系。但是通过这种联合行动。穿越众们成功把自己和海南岛上地富商和士绅阶层给捆绑在了一起。
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把岛上各个阶层都联合起来。共同面对来自岛外地压力。这才是李教授和庞雨阿德等人地计划核心。无论那些富商士绅地努力能否见到成效。只要他们能共同行动起来。那么召开这次会议地目地就达到了。
大明推官王璞一直没什么动作。虽然他也全程参加了这次会议。但始终沉默不语。可也并不离去。就在那儿坐着。
直到别人都走光了。王璞才慢吞吞站起来。走到这边几人面前:
“李老先生,庞军师,下官在对面倒也有几位同年至交,其中更有一人正是在那两广总督幕中参赞。只是我纵然写信过去,怕也没太大用处——在他们眼中,下官已是投
之身,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这边李教授和阿德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几个人都笑了。阿德还给他端来一杯茶水。王璞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些短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呵呵,介山先生,我们对于你的期望可不仅仅是写两封私信而已。”
老教授示意王璞坐下,顺手拿起桌上一张名单:
“陈耀,字元朗,两广总督府的钱粮师爷。他是万历四十六年的举人,但此后一直没能考上进士——介山先生所说的同年至交,就是指这位吧?”
王璞吃了一惊,想不到短毛早就查清楚了……抹一抹额上冷汗,点头道:
“正是,陈元朗当初赶考时与下官住的同一间客栈,又是一榜中的举人,是为挚友。下官能谋得这琼州推官之位,还有元郎从中幹旋之力。吾若有所求,他必会设法照应。只是我担心……此间情状,非片言只语可解。元朗也非经管此事之人,若贸然给他送去书信,只怕反会连累他被人污为通匪……”
“啊,这个陈耀我们也在注意了。他是总督府中少数主张招抚的几个人之一,而且正是他提出来‘以制夷’的想法……当然,我们也不主张现在就跟他打交道。介山先生你的顾虑很有道理,我们这时候跟他联系,肯定会连累他倒霉的。”
庞雨也凑了过来,与阿德一左一右坐在王介山旁边,笑眯眯开始忽悠他:
“但我们仍然希望你能写一份文书过去,只不过不是私信而是公文,直接给王尊德的。”
“啊?”
王璞吓了一跳,被刚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水呛到,连连咳嗽不已。
“这……咳咳……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阿德拍了拍王璞身上那件七品官袍——因为穿的时间太久,已经有点脏有点破了。
“哪,老王,你到现在一直穿的大明官服,我们从来没有要求过你背叛大明朝,是不是?”
“……是。”
“我们也从来没有自己竖旗子立杆子,说琼州府不归大明王朝管辖,是不是?”
“呃……是!”
“海峡对面更是从来没有过公文来,说把你们这批人革职,说琼州府不再是大明领地,是不是?”
“这是自然……可是……”
但阿德根本不给他分辨的机会,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拍,哈哈笑道:
“这不就结了——你是北京户部正规任命的琼州地方官,王尊德是你的顶头上司,现在你官帽子又没摘掉,下级给上司写报告不是天经地义么?有什么不可以的。”
王璞张口结舌半天,随即苦笑不已,但又微微摇头:
“是吏部……诸位先生,你们的想法和做法都很古怪,一片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朝廷大事,不能这么儿戏的。你们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要对面朝廷肯认才行啊!”
“认不认是他们的事情……说老实话,明王朝的很多决策,在我们眼中还真是相当的儿戏……废话就不多说了,王大人,现在你也知道了:目前海峡对岸的形势对我们不太有利,两广总督府那边依然是持剿灭意见的人居多。”
面对庞雨的“实话实说”,王璞脸上显出几分无奈:
“就是换了我在对面,肯定也会支持剿灭之策的……大明惯例如此,想要扭转,可大不易啊。”
“是很不容易,但如果双方完全不交流,那就更没有扭转的希望了。我们要寻找一切可以与对方取得联系的渠道——官方的,民间的,都要有。明王朝派来使算是一种交流方式;我们动民间商户去和他们广泛开展贸易是另一种;而公文往来,则是第三种。至于你的身份……他们承不承认其实无所谓,我们只要有个理由能与海峡对面保持联系就够了。”
庞雨一番话让王璞陷入沉思,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头:
“好吧,想要我写什么?”
“随便,只要有助于改善他们对这边印象的,都可以写。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写完出之前,最好能给我们看一下。”
听起来很大方,但无论王璞,还是这边几个人心里都明白——哪些东西能写,哪些则不能,这中间可是大有讲究的。
不过王介山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已经想通了——自己的前途和这些人是息息相关的。如果自己还想重归大明王朝的官僚体制,那么帮助这些短毛完成招安就是唯一出路。
在这一点上,他和短毛的目标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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