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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大举进攻冀南之际,慕容皝叛变、雁门遇袭、常山陷落等急报,一前一后紧连着送到御案上。高岳急怒交加,唯有打起精神,调派后援针锋相对。夏州牧樊胜,长期镇守西北并及塞外,并没有多参与中原战事,此番也奉命派遣老将何成率师两万精锐,驰援并州。
晋阳方面,杨韬本来骤闻燕国突袭雁门,正亲自领兵北上迎敌时,半路又惊悉常山失守,杨锋不屈被杀,当即痛上加痛。他有三个儿子,皆在军中效力,但论及过人的勇猛和指挥作战的能力,在天赋资质上,却都远远不及侄儿杨锋。近年来,杨锋也确实凭着自己出众的能力,再加上杨韬有意的培养,在年轻将领中脱颖而出,累建功勋,渐有名声。故而,于公于私,杨韬都极为信重杨锋,视其为自己的接班人。
此前,攻下常山郡后,在考虑守将人选上,杨韬最终还是选择了杨锋。一方面是杨锋确有本事,叫他去镇守常山是合适人选;另来派自己的侄儿去最前线,也可向所有人表示身先士卒奉公为国的忠义精神。此外杨韬总还有些私心,虽然常山是危险的地方定会迭遭敌袭,但不经险地,哪有奇勋,他也是存了让侄儿进一步去建功立业的思想,将来才可以凭借傲人战功,逐步升迁,续他杨家显赫地位。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杨锋果真命丧敌手,人死不能复生,痛失骨肉至亲的心爱接班人,怎不叫人断了肝肠。而半生希望一朝灭绝,杨韬从此深恨石闵及慕容皝,为其后来屡次对慕容恪打压迫害、公报私仇埋下了因由。
伤痛归伤痛,眼下,鉴于并州当前的严峻形势,作为本地最高长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几近晕厥之际,杨韬强忍激动情绪,不得已上表自劾,请求朝廷论罪处罚,并调派重臣前来主持并州战事。
未及皇帝旨到,免去杨韬并州牧、卫将军之职,黜为并州都护、征西将军,并从郡公爵位降为县公,罚俸半年。但同时皇帝并没有派任何人来代替杨韬,仍准许他都督并州军事,统帅三万余并州军,继续全权负责北线战局。杨韬明白这是皇帝在给他一个将功赎罪而能堵住悠悠谤议的机会,不禁百感交集,流着眼泪谢恩领旨。
何成将入并州的时候,洛阳城有司来报,御史中丞多柴携镇东将军石生入朝,请求觐见。高岳正当午休,闻报立时披衣而起,特在寝宫内召见,以示亲厚之意。石生甫见高岳,远远便即跪倒,膝行至前,抱住高岳双腿,失声大哭,说自己在青州私自用兵,竟敢对朝廷无礼,更使皇帝增添了烦忧,而今羞悔难当,愿意以死谢罪。
时隔三年有余,再见石生,竟已两鬓斑斑,面容憔悴。高岳见他跪在脚前,真情流露哭得不能自己,又见他短短几年便落到如此委顿身形,也晓得他的天大难处,立生同情。感慨唏嘘之余,高岳一把扶起石生,当面表示既往不咎,免他一切罪责,并再次重申了君不疑臣、臣不背君;君臣同心、携手共进的原则。石生重新获蒙皇帝的信任,长期以来的重大心病一朝卸落,当即激动地连叩九首,并噬破手指,不顾高岳的拦阻,当即在地板上,以血书写了一个大大的“忠”字,指天发誓,此生若有背叛,当鬼神共诛,子嗣无存。
数年嫌隙,一朝消释。石生复对多柴深深礼拜,言道生我者父母,恩我者皇帝,全我名节者,多公也。高岳也十分高兴,对多柴言道,能使自己与石生消除了误会而不至于愈走愈错反目成仇,更且彼此知心君臣融洽,使得国家避免了一场牵扯甚多的内斗,这都是多柴在背后的努力付出,非常难得,功劳巨大。为了赏酬,高岳当场封了多柴颍川侯爵位,并叫他开始做好接手御史台的准备。
石生请求交还兵权,只身归朝,另派良将镇抚青州。高岳不许,让他放心大胆的继续带兵就是。继而谈到而今赵将石闵不仅攻陷了常山窥伺云中,还时常南下袭扰邺北,似堪猛锐难制。石生当即自告奋勇,表示皇帝既然如此信任允其继续领兵,自己当为皇帝分忧。石生言道,石闵乃是自己的侄辈,从前初入军中,便是在自己的麾下供职,从偏裨步步升迁,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可谓既为族亲,又份属师徒,对石闵颇为了解。眼下石闵势大猖獗,他石生无法坐而视之,愿意亲率兵马,北上冀州,往击石虎,并寻机与石闵战。
高岳点首,允他率部北上,可径直去围邯郸,协助胡崧抵御石虎及石闵。高岳道:“卿且去。朕当亲自修书一封给胡崧,叫他与卿好生相处,勿得生隙。”
石生昔年为后赵顶尖的王牌将领之一,曾与秦军大小数十恶战,多次和胡崧等兵戈相向,互有杀伤。后来投入秦国,胡崧对其颇为厌憎,便在公开场合斥讽石生。而石生桀骜未消,敏感自尊,也即不顾身份,反唇相讥过,胡崧怒不可遏,甚至扬言必要杀他。再之后,石生为国屡立功劳,胡崧便也作罢,而时过境迁,二人也不似当初那般针锋相对,但毕竟还是不睦。现今,石生将要入冀,而冀州最高长官便是胡崧,高岳生怕两人再起波折,乃有此语。石生感激皇帝为他设身处地考虑,也表示会从大局出发,时时礼让胡崧,绝不会让皇帝忧心。
君臣欢谈一番,虽已吃罢午饭,高岳却执意再次设了私宴,款待石生及多柴,亲自接风洗尘。并推心置腹言道,石生正当壮年却面有病容,为他担忧。叮嘱其定要保重身体,将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倚仗他多多出力。石生感动至极,从此死心塌地效力,终生再未起半分异志,为秦扫荡北方统一中原立下汗马功劳。十七年后,石生在幽州牧任上病逝,终年六十二岁,追封郡王爵,赠车骑大将军、枢密副使,谥曰武毅,皇帝更亲书挽联相送:“用武安国一身凌云胆,去邪归正两朝河东王。”
宴席将毕时,侍卫进来禀报,说李松年求见。高岳晓得一般寻常之事,李松年是不敢来打扰的,定然是有什么专门事情汇报。但此刻还是传话,让李松年在堂外等候。
略说几句后,多柴与石生便识趣地站起要告退。高岳允了,叫石生先留一步,拍着他的背,温言与语道:“卿多年在外征战,戎马倥偬,难得回京一趟。趁着现在回来了,且休憩几日再出发罢!可去看看你的兄弟石堪,叙叙手足之情。”
说到私话上,石生更加放松了些,但还是躬身敬道:“陛下不说,臣其实也正有此意。臣这个人,生于草莽,出身粗鄙,有江湖之气,喜爱结交朋友。但从前臣担心与王公大臣走得近了,会引起不必要的流言,故而可以避嫌,寡言少语。时间长了,臣在洛阳,也就没有什么相熟的朋友,只得石堪等寥寥数人。石堪比臣小四岁,昔年臣的兄弟们中,他与臣关系也最为莫逆。后来时局变幻,物是人非,不料臣与他竟殊途同归,皆来仰仗陛下的恩德。”
高岳点点头,面上又起了笑意道:“朕光明磊落,往后也望卿心怀坦荡,再不须刻意压抑。这个,说到石堪呢,你可能还不知道罢。去年里,他不知怎地却迷上了佛法,动辄便前往白马寺听禅论经,朕也不去管他。前些时日,他竟然要求剃度,正式出家,住持晓得他身份特殊,不敢擅定,结果一层层便报到朕了这里,还未来得及找他。正好卿去,卿是他的兄长,意义不一样,去好好问问,若是真心向佛,朕也支持,绝不会干涉他;若只是为了自保避嫌嘛,那么大可不必这般做戏。”
石生有些愕然,继而啼笑皆非。石堪曾经犯有大罪被擒拿归国,虽然皇帝最终没有杀他,石堪却总是日日忧心忐忑不安。而今听说石堪竟要出家,石生暗忖,不晓得石堪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若是当真潜心修行,好歹也算他有个相对清静无灾的好结局,很不错了。
石生应承下来,拍着胸脯表示会好好教导石堪。高岳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三月前,桃豹得病,朕数次遣太医去诊治,都说愈发沉重。五日前,太医还来禀报,说桃豹年迈体衰,加上长期郁郁不乐,这次恐难好了。他满门老小都被石虎杀光了,被迫孤身来投,朕想,则必然会有人在异域、孑然凄惶之感。念着他与你家先君的关系,你便可算是他如今唯一能说上话的亲人,这次也去看望看望他,全彼此一个故人之情!”
石生立时下拜,动情道:“石堪、桃豹乃至臣,从前都是圣朝的罪人。天幸遇见陛下恩深似海,不但不交付有司,还愿意抬爱任用或者优容恩养,使臣等能安然处之。臣无他话,只能为陛下多多杀敌,也算替石堪桃豹,赎罪便了。”
高岳笑笑,摆摆手叫他不要如此多礼,再略说几句,石生便告退而去。高岳缓了缓情绪,坐定了,便传唤李松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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