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时限,有如悬顶之利剑,令人无法喘息透气。一旦波旬重临,佛门遭受血劫屠戮,几乎已是无法改变的未来。正因如此,破天计划大功告成之后,众人便各自分道扬镳,着手处理手头要务。
“你该回去了。”
“为什么?”
经此一役,前嫌已释,走在寻人路上的四智武童,不再执着怀疑鷇音子,仰视着并列而行之人道:“现在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保障。三天的时间不长,但我们还是该齐心协力,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闻人然会杀你,且一定是诛灭神魂的杀法。”
并不认同对方看法,丹华抱一直截了当点明危机,依旧坚持不做退步,“逆时计对你功体损耗不小。你又无法对波旬造成任何损伤,多你一人,只是在加重旁人的负担。”
深刻体会出言辞之中的笃定,四智武童骑着孔明车歪曲向前,仿佛陷入一阵沉思,少顷之后方才摇头叹气回道:“可是你与元史天宰撕破脸面,还有时间奔走吗?云鼓雷峰已灭,闻人然又被欲界吸纳,再不行动,恐怕菩提圣器就会被他们破坏了。”
除却烽火关键,当初留下的菩提弓,依然是对付波旬的有效工具。但在时间捉襟见肘的状况下,鷇音子无疑已是分身乏术,剩下知道菩提弓下落的人也仅有四智武童。而见四智武童虽然说得头头是道,追根到底不过是在委婉拒绝魂归时间城的要求,鷇音子略作深思,却终颔首默认:“既然如此,玄真君方面还是麻烦你奔走一趟。”
“嗯,如果玄真君不行,箭翊、雅瑟风流,也都必须找出以防不测。”
“姑射女神的天君丝加上优蓝琴的确不可或缺。不过,还有一事你须注意。”
“知道啦。现在波旬解封底定,如果闻人然复原,一定会同样从此着手。我会尽量避开与他冲突。”
“如此甚好。”
两人商量完毕,不再耽搁分道而行。然而不出鷇音子所料,不久之后野地蓦然传来迷离玄音,旋即卷起熟悉的黑雾,现出令人厌烦的老者真容,开口即是厉色喝斥:“鷇音子,背离本宰的道路是你之不智。”
“鷇音子的道路上,永无他人的痕迹。”
“哼哼,那你就该有失去力量的觉悟!”
“你可以尝试夺取。但,不经我的允许,你拿得走么?”
“你……可恶!”
懒得理会元史天宰胁迫,鷇音子气定神闲迈出脚步,丝毫不为之所阻。奚落反讽入耳,元史天宰雷霆震怒,浑然黑风煞气弥天盖地罩向鷇音子之际,惊觉对方仿佛巍耸泰岳纹丝难犯。饶是圣魔元史异法通天,却亦难以尽除后患,仅能剥离小半玄能。
“哈!玄歌浪蹈,幻中道真,太游方外睨红尘。”
睥睨朗笑,仙袂扬风,悠扬诗韵中,不等元史天宰穷追猛打,鷇音子踏入虚空,霎时周遭景物瞬幻,竟于须臾之间挪移他处,来到六庭馆附近。
黎明甫降不久,玄鸟刚刚将三阳玄火收回。聚集在方圆的寻常百姓,正沉醉于曙光降世的喜悦。不过背井离乡总有归林一刻。目睹三三两两的人收拾行囊离开暂居之处奔赴家乡,鷇音子受其气氛感染不由快慰,心下暗叹之前努力终究值得。
“山人罗浮山裂缺峰九鼎回环太极台丹华抱一鷇音子冒昧造访。”
谦和语调隐展嶙峋傲骨,短短数息鷇音子已敛去感慨神色,如仙似魅穿过人群来到门外。乍闻拜访知会传音,虽仍忙碌于安排儒门人员遣散外来百姓,楚君仪思及早先闻人然叮嘱,还是暂放下手头事务外出迎客与之寒暄一阵。
而察眼前美妇竟似不存怀疑,鷇音子心下顿时舒缓不少,豁然一笑道:“教母眉目之间虽隐有愁色,待人接物却依然条理有序,对吾之来意谅必已有预估?”
“是。为防万一,外子出事之前曾向吾坦言,此役关系重大,决定了未来武林走向。如果尘世暗夜轻易解除,先生必然可信。吾同样相信以你的能耐,无论偏向任何一方,都会产生一锤定音的效果。雷峰方面不曾听说你有插手,所以先生来此自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呵,倒是吾过慎了。可惜,闻人然还是折在了云鼓雷峰。”
“……总还有机会。”
心知双灵完整归一会是何种棘手局面,但纵愁眉困锁不解,楚君仪黯伤之下犹见坚持,清眸镇静如平湖,肃然开口:“解救外子的关键,仍在于魔佛。不能打败波旬,辟界战神就永远无法解脱。无论我们尝试多少次,也改变不了眼前困局。”
“嗯,前回菩提界大战,波旬是以九命寄体其一的方式,用于洗脑控制闻人然。如果我们不能击破辟界战神额心魔化种子印,他便能像四释尊者同样无尽复生。”
彼此皆非陌生对手,鷇音子自不会忘却有关波旬之秘辛,顿了顿续道:“敢问教母,暮姑娘……”
“剑灵率性天成,唯有吾夫可强命其行动。况且,吾不认为魔佛波旬会全不设防。”
无需鷇音子说完后续,楚君仪已知其所指,径直否认了私下接触的可能。但知对方所想,丹华抱一却似另有看法,浅透玩味道:“未必然。自辟界战神入世以来,他之一举一动皆有其目标,日前竟还意外放过朝天骄与冰王。”
“你的意思外子不仅是清醒,甚至足以自主?”
“不错。另外,吾并无让暮秋筠外送情报的意愿,只求她不伤人的话应当不难实现。”
“这?”
莫名心思一动,楚君仪想起当初女琊旧事,抬首再对上鷇音子视线,颇有些异想天开地说道:“有一件事,还请先生务必留意。烽火关键最好作为最后的底牌。”
“烽火关键足够对波旬造成两次有效冲击,自然会保留一次机会。不过……教母此言何来?”
“这一次,或许是光明正大的胜负。”
犹记得当初霁无暇之事,又从鷇音子猜测之中细加推敲,楚君仪约莫已有预感,欲界未来或有萧墙之患。但知闻人然性情剧变,魔佛波旬更不可轻忽,两人也不可能将话说死。
而在正道把握仅存战机之时,同样因为赦天祭失败而对黑海森狱动机产生怀疑,黑罪孔雀私下离开明都大殿,独自找到天葬十三刀的据点,欲为将来的逆海崇帆增添战力。谁知,阴雨纷纷的烈剑宗旧址,荒废经年的山径尽头,却见一人等待多时,艰涩异常地缓缓扒出被岁月冲淡斑驳血迹的古风剑。
“追浴沂之风徽,法舞雩之咏叹,雪消云埋,恨生剑启,烟雨衡天,恩泯仇俱。你,还是做了。”
雨,骤显急促,仿佛昭示即来之变调。杜舞雩斜剑在握,望向陡然停步的人,似在怀念难舍情谊:“当初你我三人立誓,矢志为苍生走出绝望之道。为何走到今日?”
“你,太多情了。”
同样的回应,一般的果决,不见点滴动摇悔过,宛若绝了彼方的痴想。黑罪孔雀口中全无布道时的和煦,唯存信念愈坚轻抬手中镇教神器:“有我在的一日,逆海崇帆就绝不会倒下。”
“赦天祭失败,无谓的坚持有何意义?”
一步踏出,距离瞬短。手中的木匣,盛放着曾经结义的见证。哪怕自身负罪坎坷,杜舞雩不甘放弃,却仅换来对方的冷淡应词。
“一事无成,你现在的一切有如死水,令人痛心厌烦。”
“明明事已至此,难道一丝改变的空间也无吗?”
“吾,为了谁改变!吾,又为了谁改变?”
为谁改变,为谁改变?
高昂一叹,冷然一问,仿佛模糊了过去的爱恨界限。但纵歧行偏道,执着在无法明朗的情感作用下,已然早无回头的余地,甚至为了一份心念……九死不悔!
“原来,如此。”
天谕嘲笑在先,地擘坚持于后,眼见同僚执着恶魔之道,杜舞雩再多苦劝痴妄,此刻也尽作心灰意冷。默然半晌,暴雨吹疾,一剑风徽嘶哑着声,突然问出沉埋多年的疑案:“天谕让元史天宰加害于我,但却意外在曾经的心魔幻境中,被我发现了一桩藏于心底的疑问。”
“……什么?”
“画眉。”
简单两字为名,空气蓦然凝冻,传递着令人窒息的气氛。一剑风徽静静打开木匣,现出一段血色满布的赤巾,随即:“吾之挚爱,你的亲妹,为谁而亡?”
“……”
“吾,明白了。”
是无法欺瞒,还是欺瞒无用,抑或仅是对九泉之下的亡者“微不足道”的愧疚?
骇人的雨下静默中,猛然刮起狂风骤雨,吹飞了象征同生共死的约誓赤条。究竟不愿相信的真相下,暗藏了何等荒唐的真实?
断了情,绝了念,任凭曾经义比天高,一剑风徽此时此刻,亦不得不举剑向天,霎时燎原死焰,将空中被风雨冲淡血色的布条,烧成灰飞烟灭!
“追浴沂之风徽,法舞雩之咏叹。黄龙结义,血布在臂。百死不悔,一剑——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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