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高照,将简陋的官厅照得明明暗暗,光影浮动。
张苟亲自登上麂山岛,抽时间绘制了更详细的地形图;也是如此,张苟越理解林缚当初为何说地学是名将的入门之道。
不了解麂山列岛的复杂地形,不了解麂山列岛的潮汐变化,不管率领多少兵马,多少精锐战船仓促去打麂山列岛,折戟大败而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只要对麂山列岛有充分的认识,只要外围不给浙闽叛军困死,只要补给物资能源源不断的送上岛来,依靠三五百精锐兵卒固守麂山岛,并不是什么难事。
以陈渍的意见,倒不如这边直接派三五百水军步营混编的战卒去守麂山列岛,来得直截了当,然而张苟晓得林缚除了不想分散兵力外,对麂山岛的谋算更为深远。
左光英依赖淮东的支援去守麂山列岛,愿意接受淮东的影响,淮东就可以通过左光英等人潜移默化的去影响永嘉诸人对淮东的感观,将来收复浙南,淮东要跟董原争对浙南的控制权,左光英等人的作用将举足轻重。
目光绝不能仅仅局限在眼前。
左光英所部四百余人,多为渔民出身、英勇敢战的老卒,但与训练有素的老卒,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老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对这点,张苟倒是有深刻理解的。
当年杆爷所部都为敢战的老卒,堪称义军先锋精锐,兵甲也好,但与淮东军之间的差距很大,无他,淮东军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装备更精良;再往深里说,淮东的军功赏田等制,更深得人心。
麂山岛修造防御工事的物资,包括铁料、石灰、木料等,林缚全数拨给;拨付四百套精良兵甲,弓弩箭矢及火油包括床弩、蝎子弩等淮东都紧缺的物资,也是优先供应麂山岛;覆铜甲快艨艟战船六艘,每季足额拨给麂山岛一千两百石米粮及疏菜、肉果、伤药等。
覆铜甲战船都是新造,之前的靖海水营都没能奢侈到在战船上包覆铜甲,反正是张苟在之前离开大横岛时没有看过到。这回一次性将六艘覆铜甲战船无偿拨付给左光英,虽说都是中小型的艨艟战船,张苟带着左光英去领战船,靖海水营的将领目光跟神色,都是酸溜溜的。
教导左光英带来的人手操作战船,靖海水营的教习军官也是先教他们如何使用船底的灌海口,无疑更担心船在他们手里,会给浙闽叛军缴获过去。
除了物资上的支援,林缚更重视让大横岛将领与左光英等人进行交流。
林缚办战训学堂,除了使各级将官能受到正规的军事培训外,更重要的一项,就是使各级将官有充分交流、共同生活的机会。
集体生活,对军官团集体精神的培养,是其他方式无法替代的,这也是消除了军队内山头主义、派系主义的必然手段。
要想左光英为淮东所用,比起物质与官位的笼络,让左光英对淮东群体有认同感、有信任感,更为重要;以此为基础形成的军官群体,战斗力将更凝聚、更强大。
这种后世才会出现的军事思想精髓,是当世人极难模仿、学习的。
相比较之下,当世军队里也有袍泽情谊,但仅仅限制于小范围内,这恰恰又是山头主义、派系主义滋生的温床。范围一大,将领之间因为缺乏交流的机会,而容易相互猜忌;又常常因为利益的失衡,生怨并且相互敌视。
如此一来,小团体越的凝聚,也越的排外,一支军队常常因为支离破碎。
郝宗成当年拥蓟北军而坐看晋中军覆灭,便是最鲜明的例子;要是蓟北军与晋中军的将领普遍相识而又有情谊,即使掌握兵权的郝宗成想要坐看晋中军覆灭,也要考虑蓟北军广大将领施加给他的压力。
左光英虽是渔民出身,识字不多,但能从千百人拔擢而出,自然也是有过人之处。
之前的联兵作战,他就认识到相比较淮东军的战力,永嘉军也就比乌合之众好些。
到大横岛住了几日,左光英就认识到淮东军在正规化建设方面,是永嘉军望尘莫及的,随即就提出希望淮东能派几名军官上麂山岛协助他修筑守岛工事及训练将卒等事。
林缚自然是乐意促成此事,当即就从原南袭船队里抽调三名军令官组成军事小组,也欢迎左光英及永嘉方面派遣将领到大横岛参加战训学堂的培训。
十一月初四,刘文忠就从杭州赶回大横岛,时任浙北制置使司检校御史的陈明辙也随刘文忠赶来大横岛见林缚。
董原也是极力拉拢永嘉诸人,很显然,永嘉诸人在浙南的声势越强,越能减轻浙北的压力。
董原对永嘉军物资上的支援也是慷慨,一次性就拨付五千兵卒全年的足额钱饷,要比刘文忠所报的兵额,多给出两成——多余的便是给永嘉将领一些添头,以为笼络。
拨付的物资都从平江府支取,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如何走海路安全运往乐清城——陈明辙全权主持其事,负责跟淮东方面的协调,所以才随刘文忠来大横岛见林缚。
刘文忠对杭州之行,还是满足的。董原一次就足额给了四万石米粮、三万两饷银,还派陈明辙全权督办此事,严禁手下有丝毫的拖延跟怠慢。
但来了大横岛,看到淮东对麂山岛的支援,刘文忠心里也难免有些失落。
永嘉军缺粮饷,更缺兵甲;董原拨给永嘉军的兵甲,除了枪矛足量之外,铠甲及弓弩都少,仅四百套。
要练精兵,铠甲的作用不可或缺。
两支战斗意志相当、兵员素质相当、训练强度相当的军队进行对抗,一方铠甲具全、一方缺乏必要的防具,伤亡将会出现极不成例的差距。
也许更深刻的军事思想不是每个将领都能理解跟掌握的,但尽可能给部众穿上铠甲,却是当世每个将领最深刻、最直接的认识。
董原一次拨给永嘉军四百套甲,已经不能说董原小气了;想当初林缚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靠顾悟尘居中协调,领取的铠甲与弓弩,都没有这么多。
枪矛耗铁少,用毛铁也能造,不用一斤糙铁料,就能打造一支枪矛——浙北制置使司所属的工坊,就能打造;铠甲则完全不同。
不说鳞甲了,一副扎甲就要用掉近三十斤精铁——铁料越好,防护力越强。
反复锻造的精铁甲片甚至能在三五十步的近距离里,有效防御强弩长弓的攒射;普通的铁甲,有效防护距离则要长一倍左右。
矛锐盾坚,是当世军事技术展追求的两个极致。
三五十步的有效防护距离,意味着能多射一轮箭或少挨一轮箭射!
江宁工部拥有大越朝最大规模的炼铁工坊,一年顶天也就能炼二十多万斤精铁,东南诸郡的精铁产量很可能都不到百万斤,便是全部用来造甲,又能造多少铁甲?
除了精铁料外,制造铁甲所耗用的人力,也极为恐怖。
如今江宁工坊全力造甲,一年也就造八千多套铠甲,还是以防护力差的皮甲居多。
就那么多的产量,长淮军、徽南军、江宁守备军、浙北军以及宁王府卫营军,都在争;江宁工部自然是优先满足宁王府卫营与江宁守备军的需求,董原所领的浙北军还要排在长淮军、徽南军的后面。
浙北制置使司也有自己的军械作坊,但也就能打造普通的铁枪、铁矛。没有精铁料来源,没有大量的熟练工匠,不要说上等铠甲了,想要打造精良的钢刀、钢枪,都很困难。
相比较铠甲,弓弩制作周期更长,特别是弹力足的弓胎材质难求,六斗力以上的弓弩,江宁工坊每年顶多提供四千张。
董原一次性拨给永嘉军四百套铠甲、四百张强弓,已经是相当慷慨了,甚至还要承受浙北军内部将领的抱怨。
像接受招安的陈韩三所部徐州军以及孙壮所部淮东军司步军司北军,都能按时得到钱饷,兵甲、军械则一概得不到补足。
刘文忠本来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解当前的情况,甚至对董原的慷慨还很感激。
但是看到淮东给左光英所部,依人头一次性就给足四百二十套铠甲,最差也是双层皮质的合甲。此外包括十二架大型床弩、蝎子弩在内,付给优质弓弩共两百套,箭矢一千捆——一相比较,刘文忠心里就有些失衡了。
六艘覆铜甲战船,更是让刘文忠眼馋得差点流出口水来,仅六艘战船包覆的薄铜板,就足够打造好几百套铜甲来。
看到淮东军司如此慷慨,刘文忠也怨不得左光荣这短短几天时间就跟淮东军打成一片。
都是带兵的人,谁能让自己麾下部众转眼间变成铠甲具全的精锐,不要说打成一片了,让喊“爷爷”都成。
陈明辙暗自感慨:董原笼络永嘉诸人,花了很大的心血,但在淮东的财大气粗面前,瞬时间就大打折扣!
刘文忠与左光英回去,这一相比较,大概大多数的永嘉军将领,都会巴不得能划到淮东军司治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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