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开的黄陂东城门,给烧起的大火映照得十分的丑陋。泡-
在淮东重型抛石弩的集中轰砸下,黄陂东侧的城墙终于支撑不住,訇然倒塌,崩开一段段的宽数丈、十数丈不等的缺口。
守军没有办法再守城墙,孙季常在亲卫的簇拥下,往城内退去。
“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白塔河、熊家岗不可能支撑得更久?”纪石本浑身浴血的过来跟孙季常汇合,将身边的扈卫撇开,单独走到孙季常身边,压着声音劝他。
“怎么撤?”孙季常不是不想撤,但在夜色之下撤退,只会引起全军的崩溃,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他不是不清楚,要想保住麾下兵力,必须撑到明天天亮,说道,“再撑一下,只要孟安蝉派骑兵从两翼打出去,应能压制住淮东军……”
“两翼白塔河、熊家岗岌岌可危,听说奢文庄都两次派人去孝南催促孟安蝉出兵,都未见孟安蝉理会,怕是孟安蝉想先逃,”纪石本说道,“要是两翼先撑不住,要是孟安蝉先逃,我们两条腿,可跑不过他们四条腿啊!”
“可是……”孙季常仍无法下决心
“没什么可是了,”纪石本说道,“难道孙帅还想保住兵马不成,你我能逃出性命就谢天谢地了……”
夜色已浓,战场之上厮杀似乎也变得凝固,血泊也变得黯淡。
从床弩、蝎子弩、冲车联合撕开的栅墙缺口前,壕桥车、折梯车搭出进兵通道,淮东甲卒以都队为单位,坚决的从缺口突入敌营。无一例外,在最先突入敌营的甲卒阵列之前,都有数辆穿甲力士推动而走的覆铁辎车向敌军在营垒里组织的脆弱防阵横冲直撞。
淮东军在辎车上覆铁甲,是用来防备敌军重甲骑冲击的,栅墙后的敌营步卒怎么能承受住覆铁辎车的冲击?而在覆铁辎车之后的淮东甲卒见敌防阵给冲散,便果断冲出搏杀。
精铁所磨砺的锋利刀刃,便是厚有数毫的铁甲片也能轻易斫开;十数柄陌刀自上往下奋力叙劈而下,仿佛十数道闪电击来,便是铁甲防阵也会在瞬间给撕开,何况给覆铁辎甲冲散的敌卒。顿时的头折肉裂,血流成河,在陌刀阵下,侥幸得脱的十数敌卒屁滚尿流的撒跑后退,却将后背丢给破空而来的劲弩……
将一拨拨敌卒撕得溃散不堪,杀得伏尸盈野,待有敌卒组织起有序的阵列反攻过来,淮东甲卒则往覆铁辎车之后收缩,等后续的友军继续突出来,以反复杀出、收缩再杀的战术动作,将敌军在北岸有序的反击撕碎,不断的扩大在北岸的阵地……
弩阵已经逼白塔河南岸,根据巢车之上的令旗指示,射箭覆盖敌卒的反击阵列。精铁所铸造的床弩,基座更沉重,意味着更高的稳定性及准确度,在一两百步的近距离内,平射敌阵,就仿佛在串糖葫芦,一箭下去,常常会接连洞穿三四名敌卒的身体。
在床弩的攒射之下,任何程度的精良铁甲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淮东军覆铁辎车侧面有三分之厚的铁板,才有可能挡住床弩在近距离的射击。
弩阵有效掩护突入敌营的甲卒阵列的侧翼,而蝎子弩更是在短时间内将数以千计的火油罐掷向北岸的敌营纵深入处。
闷烧煤残留下来的沥渣混合火油后,成为性能极佳的燃烧物。罐破、火油洒开,哪怕是在沙土上,引火也能熊熊的燃烧起来,而木栅墙、营帐、战棚沾上这种沥油,非要烧成灰烬,不然难以扑灭。
暮色越重,北岸烧起的大火越发的气势汹汹,也为趁夜破营的淮东军甲卒提供足够的照明。
在淮东军凌厉的进攻下,守军的反击显得陡然而无力,无法给突破进来的淮东军以有效杀伤,更没有能力将突破进来坚如磐石的淮东军阵打散、打退回去,只是无意义的积累伤亡。
那满地伏尸以及在低洼地里积起的血泊有如小湖,使得守卒浮起再也无法压制心里的恐惧与绝望,唯有凄凉的看向营后草坡。栅营之后草坡上,那些扛着刀斧的督战队也像一道鸿沟,斩断他们逃往生的希望。只要有守军退到督战队的警戒范围之内,都会给无情的砍杀。
冲出去是死,往后退也是死,无数守兵退缩到栅营北侧的狭窄地带,还有一道长浅的壕沟在前面给他们提供一道脆弱的保护,阻止淮东军像虎狼一样冲上来。长壕后的守军哀怜的看向他们的头领。
他们的头领则绝望的望向北边的夜色沉沉的天空,等待铁甲骑能像铁流一般,从那草坡之后的夜空里涌出来。
面对淮东军坚决的打入,面对淮东军无比强大的战械,除非部署在第二线的骑兵果断的冲杀出来,不然仅凭白塔河之后的栅营守军,根本没有能力收复防线。一旦第二道长壕给淮东军突破,那就再也没有阻挡淮东军往纵深穿插冲杀的障碍了……
陈渍站在巢车之前,手按着腰间的佩刀,望着白塔河北岸的战场:
在敌军白塔河防线的中段,在长十数里的战线上,他已投入手中三十营兵力中的九营甲卒,已经成功的破开十一处缺口,打溃敌军在白塔河北岸的三座栅营,形成十一条往北线纵深处进击的出兵通道。
陈渍要随时掌握战场上每一处细致的征兆跟迹象,虽说眼下已经具备往纵深处进击的条件,但他还要稍有些耐性,还要等待虞文澄、张苟那边切入敌防线的动作完成,才能往纵深处进击,这样才能叫敌军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这样才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黄陂敌溃、黄陂敌溃……”数骑飞奔驰来传讯,禀报黄陂敌军陈季常溃退的消息。
不用虞文澄派人来传信,陈渍往东北方向望去,就能看到虞文澄所部往黄陂城内穿入的速度陡然间加快,这正是黄陂城内敌军溃败的迹象。
“操!”陈渍对不是他首先打得敌溃十分不满,朝巢车之下的夜色啐了一口,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下令,“通知李白刀,叫他给老子杀过去,他这回不能把敌军杀得屁滚尿流,叫他仔细老子剥了他的皮!”
战鼓再次如滚雷一般的擂动起来,震得地动山摇,在白塔河南岸的第二线九营甲卒闻鼓声,一起发力呐喊起来,越过白塔河与第一线甲卒汇合,对龟缩到栅营北侧狭窄地带的守军,发起最后的冲击……
熊家岗大营,奢文庄望着夜色如黑潮涌来的淮东军,他便像一个寻常老人一般,枯瘦的手扶着扶拦,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
“孙季常逃了,孟安蝉那边也开始逃了,没有骑兵来援了,这就是真的败了……”曾经的浙闽大都督府上司马温成蕴走上望楼,说道。
“哦!”奢文庄对这样的消息一点都不吃惊,在他看来本该如此,只是平静的应了一声,似乎对像潮水涌过来的淮东军也视若未见。
“大都督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温成蕴说道。
“我已经老了,跑不动了,与其死于乱军之中,遗尸荒野,还不如留下来安静的看一看这最后的夜色,”奢文庄平静的说道,“你走吧。”
“大都督不走,成蕴走做什么?”温成蕴陪奢文庄站在望楼之上,问道,“大都督还想见大小姐,还想见宋浮,还想见东海狐吗?”
“或许吧。”奢文庄说道。
温成蕴看淮东军涌上来如潮,转头看身后溃兵也如潮,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丢到一旁,对望楼下仍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扈兵吩咐:“要走就走吧,不愿走就卸下兵甲吧!”
“大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待骑校尉周嵋山不甘、不屈的朝着望楼呐喊着。
奢文庄如若未闻,站在望楼上,心如死灰的望着远天沉如水的夜色。
周嵋山趴在地上连叩了几个头,翻身上马,带着十数骑随他往北方的夜色深处逃去,更多的扈骑则放下兵甲,很快淮东军的甲卒破开最后一道栅墙冲过来了。
有数名力士扛起大斧,劈向奢文庄的闽王帅旗。那道竖立在夜色之下的高旗,仿佛象征着鄂东的最后一道防线及十数守军的最后一道精神支柱,在帅旗给砍断的瞬间,就彻底的崩亡,四周山野露出如雷一般的呐喊声。
呐喊声掀起一阵接一阵的声浪,直传到照湖山的营垒里。
“全线突破了啊!”林缚放下手里的炭笔,隔着卷起帘幕的营门,往远处的战场望去。那一阵阵的呐喊声是叫人如此的热血沸腾,是叫人如此的激动万分。
“是全线突破了,”高宗庭说道,“黄陂、白塔河、熊家岗诸敌皆溃,汉津、铁门山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想来也会差不多,赵虎、粟品孝已率部往汉津而去……”
林缚将捊起来的袖子放下来,对身后的周普说道:“可以把骑营放出去了,你就不要去了。告诉赵豹他们,以石城为限,骑营不要急着往北追击,要他们将石城与黄陂之前,将有可能组织起来的敌军,给我反复撕碎掉……”
要想有效的杀溃追敌,还得要骑兵上阵,周普虽说也手痒痒,但也知道有些战功他不该下面的青年将领争,摊手叹道:“越往下,我们这样的人越是没用了。”
“怎么会?”林缚笑了起来,说道,“帝国要崛起,战场厮杀只是一小部分;再没有用,搂两个娘们睡大觉去,生出几个娃出来,也有趣得很,”又与高宗庭说道,“我先睡一觉,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沧海跟你还有傅爷、宋公。动身去石城的事情,等我睡醒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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