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城校场的门房内,十几个汉子鱼贯而入,他们打扮各异,很多人都是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门房里本就狭窄,这些人一进来,老大一股子刺鼻的酸臭味跟着进来,熏得萧云贵差点背过气去。
他娘的,这些人多久没洗澡了?林凤祥、李开芳他们虽然身上也有些味道,但可没这么大味的,萧云贵这个富家子强压下心头的恶心,略略一想才明白过来,人家都是穷苦之人,整天为糊口奔波,哪有条件洗澡?据说这时代很多穷人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一次,结婚一次,还有就是死后一次。
相比这些天地会的泥腿子而言,林凤祥这些泥腿子要干净得多,原因很简单,太平天国是信奉拜上帝教的,洪秀全对于藏污纳垢的鞭发、衣物非常痛恨,所以自金田起义以来,太平军制定了严格的卫生要求,他们的《行军总要》和《行营规矩》中都有明令,要求太平军兵卒不允许随地大小便,注意个人卫生,并且召请了各科郎中随军,减少非战斗减员的机率。
萧云贵暗叹一声,这太平天国这个规矩还是很好的,在这个时代真要生病了,的确很难医治,所以讲卫生,减少得病的机率,就显得尤为重要,一旦疾病传开很容易让一支军队失去战斗力的。当下也暗暗下了决心,待会儿这些人真要加入了太平军,第一件事就是要他们去洗澡!
林凤祥见人到齐后,朗声喝道:“诸位好汉,这位便是我们真天命太平天囯传救世主天兄基督太子圣旨圣神上帝之雨电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西王殿下,快来参拜吧!”这绕口令般的封号把萧云贵自己都搞得有些头晕,林凤祥居然记得这般牢靠真是难得,也不知道要这么长的封号来做什么?
这十余人之中到有一半人比萧云贵年纪大的,更有的已经头发花白,听了林凤祥这一声断喝,那一大段的封号让他们听得目瞪口呆,众人都是心中一凛,眼前这人是真正的大官王爷啊,当下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地。
众人跪倒了,萧云贵还听到有人小声在嘀咕:“李兄,这鸡都太子是什么人物?”另一人小声道:“你他娘的别问了,反正听这么长的名号就知道是天国的大官。”
萧云贵强忍住笑意,但一大群人跪在自己面前他觉得很不习惯,便想着起身去扶,一旁李开芳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萧云贵回头一看,只见李开芳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可去扶,萧云贵愣了一下,还是收住脚步。
李开芳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西王殿下若是想要收服这些人就一定要先立威,让他们一上来就分出个尊卑来,切不可太过示好,否则无法服众啊。”
萧云贵轻轻嗯了一声,暗想这李开芳倒是比林凤祥精细得多,不就是要摆出气势来让人信服么?老子可以玩更绝的!当下等众人磕头参拜之后,他才开口道:“诸位好汉请起。”
众人起身之后,萧云贵憋着气细细打量了这些天地会好汉,林凤祥上前来便要逐一说起各人名字,萧云贵却一抬手止住道:“这样吧,让各位好汉自报家门好了。”他也想趁这个自我介绍的机会观察一下这些人中能否有可用之人。
当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自报家门起来,萧云贵脸上一黑,果然是毫无纪律可言,想起李开芳的话,忍不住大声喝道:“一个一个来!这样乱七八糟的,我听谁的去?!”
他这一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嗓门可大得很,好比耳边响了个炸雷,果然很配萧朝贵这勇将的形象啊。不过他这一声断喝,倒把这些人给吓了一跳,都你望我、我望你的往后缩,没人再敢言语了。萧云贵叹口气,果然不能对这些泥腿子的胆色期望太高。
正失望间,众人之中一人分众而出,抱拳道:“在下童强胜,安徽太平府人氏,早年家乡遭了灾,逃难到了湖南,承蒙各位天地会的兄弟看得起,扶在下坐了堂口的头领,这次听闻西王天兵到来,特带了手下八十三名兄弟前来投奔!”
萧云贵哦了一声,这人胆色倒是不错,侃侃而言而且说话也有些章法,看起来像是念过书的,当下问道:“听你说话念过书?”
那童强胜点点头道:“小时候家中还有些薄资,因此念过几年私塾。”
萧云贵微微颔首,心想这人可以用用,这时候不缺猛人,就缺脑袋瓜子明白的读书人,当下点头道:“嗯,原来是童兄弟,请坐吧。”
这门房之内没有多余的座位。只有萧云贵坐的一把椅子,他故意这样说是再想看看童强胜如何应对。那童强胜微微一鄂,但转眼间似乎有了主意,抱拳一谢,大大方方的转身走到一旁,盘腿坐在地上,不卑不亢的望着萧云贵。
萧云贵心头一喜,这人应变的不错,却是能用的人才,但他面上不动声色,转而指着下一个人道:“该你了!”
下一个似乎有些结巴,说了半天才把自己的事说清楚,萧云贵暗暗摇头,但也称了兄弟让他坐下,这人手下好歹也是有五十多号人的。那人过去挨着童强胜,也是学着他盘腿坐在地上。
接下来的十几个人之中,就再没像样的人了,萧云贵失望之余,但也没太过灰心,这些人他并不打算派到第一线去作战,充充场面,壮壮声威,帮着摇旗呐喊,还是可以的,但是首先要让他们彻底的信服自己才行。
当下萧云贵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双眼瞪圆了环视屋内众人一眼,大声喝问道:“诸位好汉为何想要投我太平?”
他这一问,盘坐在地上的众人又开始低声议论起来,童强胜第一个朗声答道:“自然是跟着天国一道反清了!”有人带头,众人这才大声附和起来。
萧云贵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们为何要反清?!”
童强胜微微一怔,缓缓站起身道:“西王殿下为何有此一问?西王为何反清,我等便为何反清!大家都是苦出身,满清逼得我们活不下去了,自然要反它!西王殿下,你也该听过这诗吧,八百苗疆亭甲差,散为官司三十六,队队狐行而虎威,村村骑马又食肉。骑马食肉锄头钱,锄到七锄噫可怜。郁郁菁林成黑地,漫漫烟瘴无青天。”
童强胜说着说着走到众人之前,越说越怒:“咱们农人锄地有谚云:一锄供官、二锄供吏、三锄甲差、四锄皂隶、五锄六锄头人把事,七锄锄到自家的。我们辛苦一年下来,收成的十之七八都被官府劣绅盘剥了去,从前上好的年景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但这些年来,官府盘剥日重,坐在这里的谁家没卖过儿女?谁家又没饿死过人?谁家又没被贪官劣绅欺负过?西王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反清?!”
萧朝贵一听不怒反笑,他哈哈大笑起来,童强胜面色一变,微微怒道:“西王,在下所说有何不实之处,大可言明,却不需取笑在下!”
这小子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果然有些胆色,而且念过书,天地会这些人虽然有各自的堂口,但适才一番说话看得出众人都是以他马首是瞻,就因为他识文断字,见识比别人高,所以在一群不识字的泥腿子里好像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萧云贵暗想先忽悠这小子为自己买命,别的人自然会跟随。
当下萧云贵止住笑声,面色一沉,厉声喝道:“你们原来只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要造反?那我问你们,要是有一天清妖高官厚禄招降你们,你们还反么?!要是清妖派给米粮接济,你们还反吗?!要是家中殷实一些,还有些余粮的,你们会反吗?!嗯?!”
萧云贵的断喝让童强胜等人面色都是一变,不少人低下头去,默不作声起来。说实在话,要是活得下去,谁愿意干这造反杀头的勾当?有口安乐饭吃,谁愿意去过刀头舔血的生活?萧朝贵这一问,这些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都不禁低下头去。
萧云贵踏上一步瞪着他们喝道:“我告诉你们,我为何要反清妖!这个王八蛋的朝廷,每年收走我们的粮食、钱财充作赋税,却养了一批王八蛋的贪官污吏、兵勇走狗来防备、欺压我们老百姓!防备我们什么?!就是防备我们造反!只要我们不造反,他们就可以继续欺压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养活一群人来天天欺压我们?!按理说我们养活了他们,他们应该为我们百姓谋福祉,造福百姓!可他们却来欺压百姓,让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都活不下去,所以我们才杀官造反!”
萧朝贵这番言语让众人眼前都是一亮,是啊,为何我们要养活官兵来欺压自己呢?
萧云贵又踏上一步厉声喝道:“还有满人占我汉人河山近两百年,那些肚满肠肥的满人、旗人不事劳作便可有吃的穿的,而且处处比我们汉人高上一等,他们凭什么?!满人占我河山、抢走我们的土地不算,还逼迫我们剃发易服!我们汉人从前的衣冠是什么样的?!你们谁还记得?!我便是为了天下太平、杀尽贪官污吏、驱除鞑虏、恢复汉家衣冠才造反的!”
萧云贵大义凛然的说完之后,众人都是默不作声起来,萧云贵脸上也不红一下,其实他心底里压根就没想过什么驱除鞑虏,更不屑什么汉家衣冠,后世虽然都已经建国数十年,又有多少人穿汉服的?这些话他原本也想不出来,但从前这些话东王杨秀清和萧朝贵说过,和很多太平天国的兄弟姐妹都说过,反正现在就是忽悠这些人呗,萧云贵毫不脸红的拿来用了。
他并不奢望这些大道理能够让这些泥腿子有很大的转变,更不奢望什么能唤醒这些人的民族意识,但就像童强胜鹤立鸡群一样,他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西王和他们不一样,他造反是有更加高尚的理由,他心怀天下,比他们看得更长远,所以他能凌驾于他们之上,能够统领他们!只要能分出尊卑来,这就足够了。
至于那些造反的理由能否实现,是另外一回事,到那时候说不定他萧云贵已经弄明白怎么穿越回去,回到现代继续逍遥快活去了。
童强胜听完之后长叹一声道:“西王殿下果然比我等看得更加深远,西王心怀天下,我等不如也。”
萧朝贵哼了一声指着门口说道:“我的话已经说完,进了这个门的,就要一直跟着我造反到底,不论清妖如何高官厚禄招降,不论清妖派米派粮接济,我们都要横下一条心向前走!绝对不能回头或是有贰心!若是有不愿意的,现在大可离去!留下来的,就要听我号令!当然,跟着我的,我也不会让他吃亏,吃饱喝足那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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