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丁辅臣邀请入堂内奉茶,萧云贵连连摇手道:“老山长不必客气。听闻城南书院十景极富盛名,我等四下转转便可,此处是丽泽堂,我们看过了,就到下一处景致看看吧。”
丁辅臣哦了一声,想不到连长毛西王都耳闻城南书院胜景,倒是有些洋洋自得,当下道:“想不到西王也知道此间景致,老朽痴掌书院数年,此间十景有丽泽堂、书楼、养蒙轩、月榭、卷云亭、纳湖、所雨舫、采菱舟、禁蛙池、琮争谷,各有各的妙处。善化禀生俞仪有诗云:道脉开南楚,朱张仰昔贤。往来同讲席,沿革又荒烟。石断苔痕古,碑残绿字悬。来游重九日,怀古意茫然。便是说的此间景致……”
萧云贵一头黑线,这老头说起景致来倒是比后世的导游还尽责,又引经据典的,听着就有些头晕,当下急忙打断道:“老山长,也不用介绍了,我们自己走走便可,你管好自己的学生,可别再多生事端。”
丁辅臣本来兴致冲冲,却被萧云贵一口拒绝,面色极是尴尬。洪宣娇见了,急忙上前微微一笑道:“老山长请勿见怪,我们西王便是心直口快,其实吧,这各处美景当由各人自行感悟才是,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前辈们的心境领悟与我等皆有不同,西王此刻想求的是一个静字,以脱案牍劳形之苦啊。”
洪宣娇面容娇艳,说话又甚是文雅,声音甜美仿若天上的百灵鸟,举手投足之间隐然一派名门闺秀的风范,但她偏偏一袭青皓色战袍,娇媚中带着一股英姿飒爽之气,到让在场的男子皆是一阵神往,就连满脸怒容的邓绎听了她的话语都是微微颔首。
萧云贵轻咳一声,抱拳道:“各位要叙旧的就叙旧,要四处走走的也悉随尊便,本王要和夫人到那里去看看。”他遥指妙高峰南阜的绝顶之上,此处烟波叠叠重重,青山翠绿中赫然有一座方丈见许的凉亭。
丁辅臣捻着胡须笑道:“哦,那便是卷云亭了,此上一览诸小,湘水前横,麓山在望,春夏之间,凭窗西眺,烟波云雾,叠叠重重,在湘滨向麓顶上升,如卷绵蔫,便是卷云之名所由来。”
萧云贵实在听不下丁辅臣的唠叨,抱拳道:“多谢山长告知来历,本王先行一步了。”跟着又看了看还在生气的左宗棠,笑道:“左先生重见良师益友定然有很多话要说,本王在场定然多有不便,咱们就先分别片刻,待会儿再一道下山吧。”
左宗棠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理会萧云贵,径自往丽泽堂而去,丁辅臣、邓绎、李寿蓉、王闿运等人急忙跟上。
萧云贵笑了笑道:“书生意气,傲倒是傲了,但还是透着酸臭味。”回头皱眉看了看洪宣娇,又道:“宣娇,咱们上卷云亭看看,我也有话想问你。”
洪宣娇嗯了一声,扭头便走,跟着忽然回眸嫣然一笑道:“我也有话想问你。”
当下萧云贵吩咐典官继续办自己的事,他和洪宣娇各自带了男女两名亲卫望卷云亭而去。
洪宣娇的腿上明显还没好,在山道上都是女兵亲卫搀扶着,萧云贵本想施以援手的,但洪宣娇却不给他机会,一早便让女兵搀扶着当先走去。
妙高峰并不算太高,不一会六人已经到了卷云亭外,只见此处绝顶之上,小小的凉亭一座,不过丈许见方,只能容纳三、四人休憩。
极目远眺倒是能见到长沙城和湘江,还有妙高峰下的纳湖、老龙潭等景致,但在萧云贵看来索然无味,当下晒然一笑道:“什么卷云亭,都是文人墨客吹嘘出来的,也不过如此。”
洪宣娇坐在亭内石椅上,自顾自的整理袍服,并不理会萧云贵,但见她容颜秀丽,端坐凉亭之内倒是一景。
萧云贵尴尬的轻咳一声,吩咐四名男女亲卫退下山道上守卫,自己一摆披风,坐到洪宣娇的身旁。
“呃,你腿上的伤还疼吗?”萧云贵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先问伤势。
洪宣娇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萧云贵一眼,摇摇头反问道:“你腰间的伤怎么样了?”
萧云贵呵呵笑道:“我们老爷们,皮糙肉厚的,上了金疮药,已经不碍事了。”
洪宣娇迟疑片刻,银牙一咬,柔声问道:“我听了你在城中弄的米粮填棋盘的事,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她心中存了疑窦,但也不敢挑明了问,只得先问米粮填棋盘之事。
洪宣娇轻声软语的相问,萧云贵心中砰然一动,摸了摸下巴短须,心中琢磨起来,这小娘皮昨夜还恨不得杀了自己似的,今日怎么就软语细问的,难道她开始怀疑自己了?她比印象中的洪宣娇更加知书达礼,很有可能也和自己一样是灵魂附体的,如今这样问自己是想先套出自己的话来。但也不好肯定洪宣娇就是后世人附体,他还不能合盘托出,只能先确认对方身份再做打算,要是洪宣娇不是后世人,让她知道自己这个西王是假冒的,可不得了。
想到这里,萧云贵干笑两声道:“近日天兄托梦,教了我这个法子,我便会了。”
看到萧云贵笑得极是勉强,洪宣娇也听出他这话不尽不实的,心中暗骂一声,也轻轻一笑道:“原来如此,天兄还真是眷顾于你啊。”
洪宣娇笑得更假,萧云贵陪着干笑两声,肚中寻思片刻后道:“宣娇,我记得你从前也没学过那么多典故的啊,怎么今天说话文绉绉的。”
洪宣娇心中微微气恼,她怀疑萧云贵身份,所以今日重见之时,她便故意露了几手文采,想引起萧云贵的注意,稍作试探之下,或许能让萧云贵显露真面目,哪知道萧云贵就不是个文化人,让她一番试探白费了。
她好整以暇的淡淡说道:“在郴州之时,左右无事便让人找了些湖南名胜的书籍来看,也问了些人,所以知道此间之事。”
萧云贵心中暗笑,这小娘皮不太会撒谎,编个谎漏洞百出的,当下哦了一声,盯着洪宣娇又问道:“宣娇你几时喜欢看起书来了?从前你只喜欢舞刀弄枪的啊。”
洪宣娇被萧云贵大眼圆睁的盯着,心中微微慌乱,低声道:“这、这个,人会变,月会圆嘛。”
见她局促的样子,萧云贵心中大乐,有心诈唬她一下,接着一板正经的道:“哦,这倒奇了,过些天等天王兄、东王兄到了,我倒要问问他们,你在郴州到底变了多少。”
也怪萧云贵说话太过正经,洪宣娇心中一紧,没分出他是在开玩笑,心中忧急起来,这家伙要是向天王、东王胡言乱语,自己岂不是要大大的糟糕?想起东王的密令,洪宣娇忍不住心头一颤,现下眼前这人虽然大大可疑,但看此人言辞虚假浮夸,没半句真话,原本想和他联手的计划似乎变得不太牢靠。就算他真是后世的人又如何?真到了生死关头,他还不是但求自保,又岂会理会自己的死活?或许他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求自保,便会先出卖了自己也说定。
想到这里,洪宣娇悄悄伸手到怀中,面上慢慢的冷峻下来,银牙一咬问道:“我再问你一次,那米粮填棋盘的故事你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萧云贵见她生气,更增娇艳之色,只想着继续调笑于她,当下笑道:“都说了是天兄托梦,我这么说大家伙都是相信的,为何你却偏偏不信?宣娇,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此言一出,吓了洪宣娇一跳,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洪宣娇,眼前的西王可是有天兄附体的神祗笼罩,自己经历了灵魂附体之事,早就相信了世间是有玄冥之事的,难道这人不是后世人附体,而当真是基督耶稣托梦给他?又想到自己今日露了许多破绽给他,他疑心之下定然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自己又如何圆谎?越想越怕之下,洪宣娇陡然间恶念又起,倒不如趁此间无人杀了他,一来可以灭口,二来也可向东王有个交代,就算属下追问起来,他死后便是自己最大,只消说是有刺客在这山顶上埋伏,刺杀了他便可。
想到这里,洪宣娇心中怦怦直跳,深吸一口气后,猛然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便向萧云贵咽喉刺去。
萧云贵兀自大笑着,寒光一闪之间,他下意识的一侧头,只觉脖颈之上凉嗖嗖的,跟着便是热哄哄的鲜血流出。萧云贵登时惊醒过来,心中又惊又怒,他娘的,这小娘皮和自己有仇么?三番五次的想杀自己。
心念转动,寒光又至,萧云贵不及细想,让过利刃,狠狠的叼住洪宣娇的手腕,猛的一扯想夺下洪宣娇的匕首,却没想到洪宣娇反应奇快,顺势变往前一扑,两人便一起滚倒在地。
萧云贵死死抓住洪宣娇的右手,却不想她左手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把短刃来,只听她那柔美的声音低声娇叱道:“你别怪姐姐我,姐姐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你死总比我死好。”
电光火石之间,萧云贵心头闪过那个令人讨厌的四眼妹来,忍不住唤道:“四眼妹!你是四眼妹么?”
一瞬间,洪宣娇的短刃停在萧云贵的咽喉之处,两人都是呆若木鸡的望着对方,四目相投之下,一时间两人都宛如被雷电击中,身上都是一震后便僵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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